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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罗空、王善在少林寺讲道月余之后各自离去,王善回鹤鸣山,罗空一路往南传道而走,世安与唐喜二人依然日复一日地苦练功夫,不知不觉又过了大半年。
这日清晨,阴云密布,世安在达摩洞上面三四丈远处的树林里练完踢腿,又像往常一样苦练掌劈树叉,拳击树干的硬功夫,连击十余拳后,竟然将一棵茶树打断。看着掉落在地上的树枝,世安受惊不小,这茶树足有碗口那么粗,自己已经能够徒手打断如此粗壮的树干了?
世安欣喜若狂,飞奔下山而去。
来到僧房里,师兄弟们仍在酣睡,世安悄悄取出珍藏了三年的擀面杖,来到空空荡荡的练功场上,将擀面杖放在两块石头中间。
凝视着擀面杖,脑海里不断闪现的是父母、妹妹和十二兄弟,历历往事,有若当前,心中怒火熊熊肆虑。
世安运足力气,“啊”的大喝一声,铁拳猛击,擀面杖一分为二,断成两截。
刹那间,远处天空雷鸣阵阵,大雨倾盆而下。世安也不避雨,任由浇淋,只见他神情呆滞、漠然地拾起两截擀面杖,一步一步地来到伏魔殿内。殿里的弥勒佛慈眉善目,笑容可掬,也为世安大功告成而喜。那四大金刚手持青剑、金鞭,宝幢、琵琶,更是怒目圆睁,威严四射,大有除尽天下妖魔之势。
世安面对弥勒佛像轻轻跪下,将两截擀面杖放在地上,伏地三拜。
突然,世安听到身后有人急速跑来,回头一看,是唐喜淋得像一只落汤鸡一样,只见他站在门口,一边踹气,一边用手抹掉脸上的雨水。
“怪事,冬天哪来的雷雨天气?师兄,你下山了怎么也不喊我一声,害得我被淋成这样,”唐喜埋怨道。
“师弟,我要下山了,你不是也不想去辽东吗,那就今晚走吧,不然我一走,黄大人见有人私逃,必定会加强管束,那时要想走就难了。”
唐喜怪问道:“这么突然?离三年期限还有三四个月呢,何必这么急,我们提前十几天溜走就行了。”
“不,我今晚就得走,师弟,你也走,不然到时候真的走不了了。”
“好吧,我听你的。”
大雨过后,气温骤将,黄昏时分,大雪纷飞,没过多久,但见嵩山上下冰天雪地,一片洁白。
晚上练完功,大家要不坐在火堆边烤火,要么钻进被窝里了,有的交流着练武心得,有的说着老家过年的趣事,有的讨论着大金入侵和饥民造反的传闻。
世安和唐喜将所需物品藏于棉衣内,不露声色地往外走。二人每天晚上在罗汉堂练完功后,都会再到外面,或树林里,或练功场,或塔林背后的山上再练一会,大家早都习以为常了,因此见二人出门,都以为他们又要去练功夫。
“这么冷还去练呀?真是疯了。”
“人家两位想当将军呗!”
“打仗可不是光凭功夫,还得动脑子,兵法懂吗?布阵会吗?天文地理知晓吗?不懂这些,功夫再好也是有勇无谋。”
世安和唐喜走出门后,背后传来大家的挪揄之语。
到了外面,但见夜色中白茫茫一片,没有一个人影,二人钻入树林,消失在崇山峻岭之中。
世安和唐喜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颠簸前行,天亮方到许昌城外。世安道:“师弟,你从许昌一直南下就到罗山了,我要向南阳、下荆州、夷陵,从夷陵乘船西入川中,我们就此分别吧。”
唐喜拿出二十两银子送给世安道:“师兄收下这点子银子,回去以后,记得时常给我写信,不要断了音讯。”
世安推辞道:“惭愧,做师兄的,我怎能要师弟的银子?”
唐喜道:“师兄一定收下,在少林寺众师兄弟里,我只敬重你一个,你若不收,就是不想认我这个师弟了。”
世安无奈,只好收下银子,依依不舍地与唐喜分别,各自消失在凌冽风雪之中。
2
寒冬腊月日,万物萧杀时。
四川高县,雪沉冰厚压山川,鸟藏兽遁匿行踪,但不管是县城还是乡村,却是一片喜气洋洋,因为今天是一年之末---除夕。
三郎潜江龙王高哼着小曲溜达着朝县衙边的段仕家里走去,途中正遇五郎毒蜂宗雷,王高凑近宗雷的脸,仔细看了看脸上的伤疤道:“哟,留了个疤”宗雷哼哼一声:“无所谓,留个疤做个纪念,就当是勋牌,哈哈。”
三年来,十二兄弟打败了高县的另一霸雷虎,收服了庆符乡的钱壮、钱飞、钱强三兄弟,斗赢了羊田乡的郑伟一伙,更具有决定性意义的是,打残了县城霸主周志伟。
周志伟四十多岁,在高县叱咤风云二十余年,根基深厚,道上敬称“伟县令”。因五郎毒蜂宗雷跟周志伟手下一个兄弟在妓院发生顶撞,双方互不相让,最后越闹越大,引起十二兄弟与周志伟一伙二十多人互殴,周志伟右腿被打断,一帮小弟作鸟兽散,再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五郎宗雷正是在这一战中脸上中了一刀,留下五寸长的伤疤,至今未愈。
但是,此一役,影响大,后果严重,双方伤残多人,王恂阳也无法罩住,县令卫春下令将段仕、王乐等十二兄弟全被拘押,周志伟经过县惠民药局大夫精心医治,命保住了,但是一条腿却废了,成了瘸子。后来王恂阳秘求典史出面与周志伟和解,周志伟也深知官场黑暗,又不知典史的主张是不是县令的意思,因此不敢要价太高,只得委屈求全,受下三百两银子后匆匆撤了状子。县令卫春见周志伟前来撤诉,虽知不合律法,但因收了王恂阳的好处,也乐得做个顺水人情了却一桩公案。
此结果,除了周志伟外,皆大欢喜。
3
恶人,从来不知道感恩。
段仕出了大牢,回到家里的第一件事就是暴打妻子苗凤花。这娘们,竟然在自家丈夫被拘押的三个多月期间,仅仅去见大牢里探亲三次,且只送烧鸡不送酒,岂不该打?
段仕出来正要找人出气,怎奈舅舅王恂阳再三警告不可再生事端,因此只好将气全发在自家娘子身上。可怜弱女苗凤花被打得跪地求饶,哀告丈夫看在夫妻往日情份上放自己一马,谁料段仕心狠手辣,毫无人性,最后打断了妻子三根肋骨才罢手歇息。
打完之后,段仕招来旧相好小美人周桃,强令苗凤华给自己和周桃斟酒,当着她的面与小美人嘻嘻哈哈搂搂抱抱。苗凤花素知道丈夫歹毒无情,亦只得暂且忍声吞气,咽下这奇耻大辱。
一日,周桃娇滴滴地搂着段仕脖子:“段郞,你被县衙拘押后,奴家去了牛头山观音寺烧香抽签,签上说你不敬天地鬼神,故有百日之灾,此灾度过之后必能鸿运通天。”
段仕听了哈哈大笑,夸道:“小美人真是有心。”
周桃又撒娇道:“奴家当时就许了愿,只要菩萨保佑你早日出来,奴家便与你大年三十同上观音寺还愿。”
段仕哪里肯信这无稽之谈,笑道:“穷道士、淫和尚专骗你们这些无脑子的妇人。”
周桃撒娇道:“不嘛,年三十那日你一定要去,神灵之事不可不信。”
真英雄多情,假好汉风流。
段仕****,经不住小美人地软磨硬泡,乐呵呵地道:“好吧,就依你了。”
今日除夕,周桃一早带着糖果、香茶、纸钱之类的祭品前来,段仕见周桃真的来了,忽然想起先前答应之事,惊问道:“真的要去?”
周桃娇滴滴地说:“怎么,你答应人家的事,又要反悔?哎呀,人家为了你才许了大愿,今日天寒地冻的,你却又不陪人家了,让奴家一个人上山受冻,你好没良心!”
苗凤花也笑道:“是呀,人家周桃妹妹为了你许愿,你应当陪人家一起去还愿,不可负了妹妹一片痴心。”
段仕见苗凤花也如是说,心中一乐,去就去吧,可是一想还是不行,“我十二兄弟每年大年三十都要聚一聚,我做大哥的自个儿去了山上,却将众兄弟搁置在一边甚为不妥,”段仕连忙摇头摆手。
“干脆,等兄弟们来了一起去,”苗凤花道:“这样也显得虔诚!”
周桃喜道:“如此最好,还是姐姐想得周全。”
段仕笑道:“也好,带兄弟们上山耍耍去。”
不一会儿,王乐等十一人陆陆续续都来齐了,听说要去观音寺烧香拜佛,众人都乐了,大家骑上马,带着酒肉纸钱等物嬉笑着朝牛头山奔去。
牛头山不高,却孤峰冲天而起,颇有气势。山顶上有三四亩地大小的一块空地,四周坡陡林深,从山下到顶峰,仅有一条羊肠曲径绕山而上。附近村民在山顶建起这观音寺,四周用围墙围起来,只留一个大门进去,里面第一间是天王殿,再往里是一块约一亩地大的空地,空地过去就是观音堂,供奉着观音菩萨神像。
寺庙大门平时并不上锁,日常时,村里有几个无事的老婆婆清晨上山打扫寺庙,开门焚香,接待上香的善男信女。今日大年除夕,老婆婆们早早地来寺里打扫过后,个个忙着回家做年夜饭去了,只有十几个香客正忙着烧香拜佛。
忽有人高声喊道:“众乡邻,十二兄弟来了,大过年的,大家快快避开,免惹是非。”
众人见说这十二个凶神竟然破天荒地来观音寺,猜想不会有什么善事,一个个慌里慌张地收拾完东西急匆匆地从后山荆棘丛林里逃去。
段仕十二人来到山脚下,弃马步行登山,一路上未曾见到一个人影,爬了半个时辰才到寺庙门口。看着观音寺外空无一人,段仕笑道:“我段仕大年三十前来进香还愿,诚信如此,佛祖、菩萨必定佑我明年发财,哈哈哈。”
周桃闻言呵呵一笑:“佛祖、菩萨度段郞上天当神仙最好。”
大家开怀大笑,边笑边阔步进入寺内。
大家穿过天王殿和来到观音堂门外空地上。段仕回头未见周桃跟进来,料想她在天王殿拜四大天王,便喊道:“美人,快点进来。”
话音刚落,只听身后“碰”的一声巨响传来,众人回头一看,大吃一惊。
大门已关,一个健壮汉子从天王殿缓缓现身出来,只见他手持两根断了的擀面杖,神情阴冷,杀气腾腾,那利剑般的目光直逼众人,把这十二个粗壮的恶徒也给吓了一大跳。
来者正是洪世安。
原来,洪世安回到高县,发现父亲已经亡故,到坟前拜祭父母后,去了县城妹妹三年前干活的饭店,见了帮工金莉。三年前妹妹死亡后,除了店主程甲信誓旦旦地说妹妹是自己失足摔死之外,帮工金莉和周桃说话时遮遮掩掩的, 因此世安一直怀疑妹妹的死另有原因。
金莉见是洪世安,遂约晚上会面,当晚带周桃与世安在一偏僻的巷子相见。金莉和周桃告诉世安,三年前,十二郎江胜酒后来饭店调戏洪世清,洪世清跑到二楼躲藏,江胜紧追不舍,洪世清虽大呼救命,怎奈店主惧怕江胜淫威,闻到呼救声不仅不上楼制止,反而找借口离开了饭店。几个女帮工个个吓得不敢出声,任由洪世清遭受**。没过多久,只听“碰”的一声,大家出门一看,世清掉在地上,鲜血直流,而江胜匆匆下楼离开,边跑边骂“不识好歹。”后来大郎段仕和饭店老板程甲带着捕快丁健等人急急赶到现场,丁健带七八个捕快和仵作忙于疏散围观人群,勘察现场,程甲则带着段仕把五个帮工召集起来训话。程甲道:“人命关天,待会捕快问话,大家没有亲眼看见的事就不要乱说。”段仕红着眼睛威胁众人道:“小姑娘打扫房间时自己不小心掉下来了,你们要如实向官爷禀告,谁要乱说,全家狗命难保。”众人见段仕凶狠,都吓得不敢出声,只是一个劲地点头。段仕交待完毕,丁健找大家问话,段仕和程甲立于丁健背后,众人哪个敢说实话,要么说不知情,要么就说洪世清打扫房间不小心掉下去了。丁健大喜,让众证人在证词上画押,至此,这一蓄意逼死人的惨案变成了意外失足死亡事件。
正是这时,三十多岁的段仕看上了十九岁的周桃和十八岁的金莉,此事平息后,段仕强行奸污了二人,并以杀死全家人相威胁,强迫周桃做了自己的相好。虽然周桃跟了段仕,但私下里常与金莉相拥而泣。周桃发现段仕经常暴打苗凤花,苗凤花对段仕也恨之入骨,时间一久,苗凤花、金莉、周桃三人反倒同病相怜,成了好朋友。
金莉和周桃得知洪世安的来意后,遂找来苗凤花密谋,三个女人一合计,帮助世安定下这引蛇出洞之计。
总惦记着自己做过几件好事的人,不是真好人,总惦记着自己做过几件坏事的人,也不是真坏人。
“这人是谁呀?”十二恶人个个诧异,大家早就忘了三年前所做过的坏事。
但世安眼露凶光,众人虽然记不起自己曾经做过的坏事,但也能猜知是仇家找上门来了。
段仕手指石安厉声问道:“你是谁?”
洪世安见了十二恶人,满腔怒火,两只手紧握擀面杖,阴冷问道:“段仕,记得三年前洪家村吗?”
众人听了,这才想起那段往事,原来眼前的汉子就是洪家村那愣头小子。“哦,原来是你,你还没死?”段仕调侃道,其他十一人则发出一阵狂笑。
世安冷笑一声,举起自己的拳头道:“你们平日里仗势欺辱百姓,自以为了不起,今天就来见识见识我的少林铁拳,也好教你们知道什么是真功夫。”
段仕一听“少林铁拳”四字,心里一惊,三年来这小子没有半点音讯,原来是去少林寺学武去了,想到这里,段仕顿时没有了刚才的威风和气势,紧张地握紧拳头,心里七上八下的。
陈胜肥硕,一点儿也不把世安放在眼里,手指世安对众兄弟道:“呵,他还特意去少林寺学功夫!癞蛤蟆爬到树尖上就能蹦上天么?”
众恶大笑,王高嬉笑着提议:“他这蛤蟆一蹦,定然摔个四脚朝天,十弟,三年前他打你三拳不倒,你只一拳,他便去了趟丰都鬼城,要不,今日你再给他来个四脚朝天让大家乐乐?”
陈胜大喜:“好,今日除夕,小弟不才,就与这癞蛤蟆玩玩,给兄弟们找点乐子。”
世安轻轻放下两截擀面杖,朝观音堂里的观音像跪拜道:“菩萨,世安并非暴虐好杀之人,然苍天无道,偏容此辈恶人残害良善,今日除恶,乃迫不得已,望菩萨宽恕。”
世安拜完,缓缓起身,两手握拳步步紧逼,慢慢靠近陈胜:“三年前我打你三拳,你打我一拳,今日我让你先打我三拳,我只打你一拳。”
“笑话,我陈胜岂能占你便宜?”陈胜觉得自己是一条响当当地好汉,这事如果传出去,定会影响自己在高县的名声,坚持道:“老规矩,你打我三拳,我只……”
陈胜还未说完,王乐连忙截断:“好,大哥,咱就依这癞蛤蟆的。”王乐已经感到洪世安来者不善,正想借此机会看看洪世安的实力。
段仕点头道:“既如此,十弟,你先给他三铁拳,试试这顽石硬不硬。”
大哥、二哥都说了,陈胜也不好再坚持,狠狠地道:“何须三拳,即便他是石头,我也一拳击他个粉碎。”
世安运足力气,双脚微开,目视陈胜,用手朝他一勾,嘴里“嗯”了一声,示意陈胜来打。
陈胜自持牛高马大,大喝一声“找死”,踏步上前狠命一拳,正打在世安面额,世安把头一歪,这拳虽重,却转移开去,世安像没事儿一样屹立不动。陈胜一看,大吃一惊,顿时觉得在众兄弟面前丢了脸,不禁大怒,复又一拳,世安将头轻轻往上一仰,表面上陈胜完全击中了世安头部,但实际上这一拳之力已经无声无息地被化解掉了。
陈胜见世安毫发无损,惊吓不小,也尴尬异常。
但更为惊讶的不是陈胜,而是段仕、王乐和江胜,此三人除了能打之外,还很有头脑,在十二兄弟中算是有谋之人,今见陈胜两拳下去毫无作用,暗暗惊骇,看来,这个年轻人已经不是三年前的憨厚乡巴佬了,此次胆敢独身前来寻仇,一定是身怀绝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