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根本就不存在就好了。
少年瞳仁漆黑如墨,倒映出所有人心底涌现的每一行字。这些字句被他逐一认真阅读,最终化为他眼底更加浓郁的笑容。
如果可以的话,他真的很想要提醒他们——
早就说过了,这是一艘即将被彻底摧毁的船。这里每一个人都拼命地相互推搡拥挤,却根本不知道他们正搁浅于悬崖之巅。选错答案的话,所有人就统统一起坠下去吧。
陆启明近乎愉悦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
即便陆启明已经被永寂台镇压于下,但只要他还未彻底死去,承渊就永远无法真正的安心。他再度催动力量,掌心古战剑意无声聚集。
陆启明却好像根本没有察觉到承渊愈渐急切的杀心。
他只是说:“两个。”
承渊顺着他的意思问:“什么两个?”
陆启明道:“居然还有两个人从来没想过我的死法,真是令人意外。”
承渊怔了怔,随即被一种前所未有的荒谬与不屑逗笑了。
“可怜。”
承渊假意怜悯地摇着头,叹息道:“看看你的样子,你本可以轻易掌控他们每一个人的生死,却一直像个傀儡一样替他们卖命,一生都靠着这些凡人施舍给你的那一点儿感激活着。陆启明,你就真的不觉得自己可笑吗?”
陆启明问:“所以是我错了吗?”
承渊再忍不住地大笑出声,道:“没错,你当然没错!那里不是还有剩下两个人不愿杀你吗?这个答案,想必已经足够让你临死前心里安慰了。”
陆启明也微笑起来,反问道:“这个答案还不够好吗?”
承渊一顿。
“——我真的很满意,简直没有办法更满意了。”少年眼神明亮之极,由内而外都散发着全心全意的喜悦,“
这本来就是我最想看到的答案啊。”
承渊无法理喻地看着他:“……你到底在说什么?”
“那些人,”陆启明语气平静地开口,“比起那些推我下去,漠视的人,我其实更厌恶那些不自量力说要帮我的人。”
“太可笑了。”少年静静说道,“他们根本做不到……你们到底懂不懂这个道理——做不到就不要去说,做不到就根本不要去做!这么简单的道理,他们就不懂?”
“为什么……凭什么,”陆启明低头反复看着自己的双手,问道:“你们只给我一点点善意,我就不得不牺牲自己的一切去救你们?”
“……”
“——所以,这个答案不好吗?”
少年缓缓抬起头,笑容依旧全无阴霾,“我早就不想听到那些令人作呕的好心了。”
在那束目光看过来的一瞬间,承渊忍不住猛地往后退了一步。直到意识到自己仍身处神殿深处,才稍稍定神。
天幕之下,庞大的嗡鸣之音一层一层盘旋回响着。
永寂台的镇压之力早已被他催动到了极致。心中剧烈逼近的危险感驱驰着承渊用尽全力,直到整座古战场都开始了震怒的振颤,天地之间的剑意正在疯狂凝聚成形。
“我当然知道。你刚刚一直在拖延时间。”
陆启明缓缓收起笑容,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只要先用永寂台耗尽我的自保之力,你就可以用这柄剑杀我了。只可惜再次唤醒古战需要时间,你之前又不愿让我发现提前准备,这才一直在这里与我聊这些有的没的。”
“你能想到这些,我不意外。”承渊冷笑,“可惜你现在不过只是个将死之人而已,想到再多又有什么用?”
或许连承渊自己都没有意识到那些从他冰冷语气下泄露出来的恐惧。即便此刻高坐于天上神殿的那个人是他,而虚弱至极的少年早已被镇压于莲座之下。
陆启明听出了他的惧怕,所以感觉十分无趣。
他不喜欢这种无趣,但又不知道自己真正喜欢什么。
“我这段时间总是忍不住地一直想。”
陆启明忽然道:“我到底想要什么?”
少年对周遭一切漠视,只旁若无人地沉浸于内心思绪之中。
直至今日,他也依旧会被与那些自身无关的感情所触动,心中怜悯,近乎本能地想要去回应人们心中的绝望。可是这种触动也同样令他厌倦。
这些感觉是真实的吗?真的就是他自己的意愿吗?
他喜欢什么,排斥什么,全部都要经过太乙允许才能继续。就连他这个意识本身,不也是因为足够听话才得以在幻境中活了下来吗?这样的自我,究竟有几分真正属于他自己。
陆启明分不清楚。
他本该是什么模样,本该怎么想,他全部都不知道。
“所以我现在准备试一试。”
陆启明叹息道:“我想知道我真正喜欢的是什么,所以只能全部试一遍才会知道。”
承渊没有听懂他这句话的含义;但他也不用再等。
古战杀意已至。
剑悬于顶,几乎下一刻就要当头斩落。
少年却闭上了眼睛。
他的神情在极短的时间中几经挣扎,最终定格成了一个略显悲伤的笑容。
“对不起,这是唯一的方法。原谅我。”
陆启明痛恨地低低自语。
“我太无能了,别无选择。如果可以我也不愿这样做……请相信我——”
他笑意渐深,然后诚恳至极地说道。
“我真的非常非常不愿意。”
……
——是吗?
……
是真的吗?
……
他闭着眼睛,抬手覆上心口。
胸腔之下的这颗心脏虚弱之极,只靠那一枚黯淡的火种保留余温,但在这一瞬间,它却犹如陡然焕发生机一般剧烈地跳动起来。
陆启明无声勾起唇角。
“每一个,你们所有人。”
他平静想道。
“所有人欠我的因果,就都在此刻如数归还吧。”
……
陆启明掌心微一用力,封于心脉的十三枚银针齐齐震开。
……
少年心头最滚烫的凤凰真血汩汩涌出,跌落在地。
——凌空席卷,化为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