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弟,最近汴京对你的风评,可不太好啊,现在的汴京城家家只要被你的人带出了城,就开穿起了孝服,身披缟素,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么?他们这是在向你示威呢,若是你再不让他们见见他们的亲人,他们可就真的要把你当一辈子的敌人了,岂弟,官场之中,能少一个敌人就多一个朋友,何必如此坚持呢?“
坐在徐清的家中,欧阳修手上拿着一把扇子,不停的把艾草燃烧的烟味从自己的鼻子边给扇走,自从徐清开始主持汴京城中鼠疫治理以后,整个汴京城中,几乎每天都有几千处地方在同时燃烧着艾草和倾倒着从山西运来的陈年老醋,这直接导致整个汴京城中到处都充斥着一股子十分难闻的味道,混合着夏天引水沟里翻出来的腐烂物,要不是徐清下了死命令,估计整个城市的人都跑光了也说不定。
欧阳修也是在自己家里受尽了苦,再加上这几天连续的休朝,他在家里待着也憋得慌,其他地方也不敢去,现在的汴京城,尽管鼠疫得到了控制,可是每天的死亡人数还在三位数上徘徊,一直就没下来过,谁也不想成为战争结束前最后一个牺牲的士兵,欧阳修自然也不希望,所以在找遍了整个汴京城中可以去的地方之后,欧阳修来到了徐清的家里,来跟他发牢骚了。
不过其实欧阳修是没什么权利发牢骚的,在这场鼠疫中,他们家的人,包括仆人在内,并没有一个被这场传染病给夺走了生命,全家人都安全的渡过了这场生死考验,这在整个汴京都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像范仲淹他们家,总共死了三个人,其中有一个还是范仲淹的远房亲戚,夏竦他们家则是死了六个,其中有两个是他的小妾,还有韩琦他们家,则是死了十六个,没办法,豪门大族,仆人成群,死起来自然也是数量庞大,就连徐清自己家里,千防万防之下,也死了一个仆人,欧阳修他们家跟这些人家对比起来,真是幸运的很了。
所以听到他来抱怨,徐清气的差点翻白眼,看着欧阳修,徐清没好气的说道:“恨我就恨我吧,我要是让他们去了郊外,那才是真的祸国殃民,既害了他们,又害了国家,这事儿你就别说了,主意我是不会改的,如今正是关键时刻,唯有坚持才能彻底平息鼠疫,这一点,难道永叔你就看不透么?”
“看得透,看得透,岂弟,我知道你是为了大家好,可是人家的父母、妻儿被你送到了郊外,现在是生死不明,坊间还传闻他们在那里根本就不是病死,而是被你抛弃在那里,不闻不问,活活饿死的,岂弟,这样的名声,可不利于你的仕途啊。”见徐清颇有种要暴走的态势,欧阳修果断放软了语调,开始采用苦口婆心的方式对着徐清说道着。
“我都当到三司使,太子少师,龙图阁大学士了,还怕仕途么?”徐清看着欧阳修,很是理直气壮的反驳道,这一下欧阳修彻底没话讲了,是啊,一个人把官当了这个地步,好像确实也不用在乎什么仕途了哈。
等了良久,欧阳修才说道:“难道你就不想再进一步,当我大宋的宰相?”说这句话时,欧阳修的语气明显有些不太确定,因为在他的心中,徐清实在是一个无欲无求的人,让他当三司使的时候就是一副推诿的表情,至于当宰相这样的事情,想来是万万不会去主动承担的。
可让他惊讶的事情却在他的眼前发生了,徐清并没有立刻说出‘我根本不想当什么宰相’,而是很诡异的陷入到了沉默之中,这让欧阳修顿时意识到徐清的想法发生了彻底的改变,他看着徐清说道:“岂弟,你是想当通中书门下平章事的吧。”
徐清抬起头看了眼欧阳修,他自己的内心其实也很复杂,从本性来说,他并不是一个喜欢总揽大局的人,也不是一个有担当的人,对于很多事情,他是能避则避,不能避,迫不得已之下才会承担,可随着在这片土地上待的时间越来越久,看到过越来越多的人间疾苦之后,他的内心深处确实有转变,就像这次的鼠疫,他本可以带着自己的家人出城避难,像他这样品级的官,在汴京城外,便有一套隐藏在山林之中的别墅,足够他们全家住进去避难的。
可徐清却并没有如此做,而是留了下来,跟所有的医生大夫们站在一起,来挽救汴京城中还有救的百姓的生命,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承担起不应该属于自己的责任,这种感觉对于他来说很奇怪,可是徐清却并不讨厌,甚至他还想继续那么做,当大宋朝真正的宰相,在他的心中,好像也不再像原来一样,充斥着排斥了,而是带着些许的期盼,意识到了这一点,徐清的心中也很惊讶,这也是他为什么会沉默的原因。
一个人往往最难看透的就是他自己,而等到有一天他的表面与他的内心相接触的时候,往往是一个人真正看清楚自己的时候,徐清现在便处于这个时候,但是自我与本我的迥然不同让他第一时刻想到的便是逃避,所以他开口说道:“无论我想做什么,这跟解决鼠疫问题并没有什么关联,永叔,这是一种传染病,只要让这些健康的人靠近那些已经感染的人,十有就会进行二次传染,那到时候我们是要让他们进来,还是让他们住在城外呢?
我们根本不可能让他们住在城外,城外不像城内,有着城墙来作为依托,如果有人想要离开,就必须经过城门,而在城外则不同,如此多的想要出去看望自己的亲人,那么会有多少人趁着这个空隙逃出汴京,到达外面的州郡去?如此一来,不就是前功尽弃了么,我若真那么做,才是真正的千古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