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年汝父去汴梁,登对面圣,所谋皆不允。汝父愤而归与客言:穆若之容,不合相法,当有播迁之厄。客乃潜去告官,汝父于是坐诛,牵连甚广。
你这小师叔尝去广安搭救汝叔,终不得遂意。汝家血脉,于今只剩你一人了。
某家也是近日才访查出端倪,要说这祸事根源,却是起于汝父同在建州为僚的提刑官郑秀明。此寮交好汴梁的余深,又欲收南台海商之利,遂以汝父言语告余深,汝父乃获罪。
然而汝父之亡,其实牵连很大。
他乃福建转运判官,建衙也在建州节度使那里,却执意要安家在福州。这里面的缘故,自然是因为八闽财货,尽在福州的意思。
而福州之盛,又在海外贸易发达。故汝父常来往福州,皆为海外贸易诸事也。
昔日汝父所奏,乃欲在福州置市舶司,抽取海贸之利充实军资,此官民两便之举。
然而蔡相却要收海外财富尽归广州市舶司,其他杭州、明州、泉州、密州皆要停废,何况新增?故汝父之亡,实为开海朝政之争也。
今南台海贸人家,昔年亦颇受汝家羁縻。然而汝父猝亡,这些人家,有些归了郑秀明掌握,有些还在狐疑不定。
这些事,皆汝父亲为,他人实在难辨虚实。某家虽为汝父同门,又是幕友,曾替他奔波一些事情,然而个中虚实,其实也难辨清。
如今福州之地人情复杂,你家那些旧仆,很难不会走漏消息。
想要拢住小公子,或者斩草除根的人,也非止郑提刑一人。那些南台的海商,还有明教之徒,若知晓你还在人间,恐怕他们也都不会罢手。
这都说不上对错,总为怀璧之罪罢。
所以,福州也实在不能再居。要说外间这两个旧仆,已经算是难得的仁人义士。但想靠他们庇护,怕是很难,说不定还要牵连他们。
所以,你还是换个地方,从新谋个身份才好。
本来,这事当由某家亲为之。然而这些年,某家却贪慕红尘,难免世俗之累。如今去哪都很扎眼,你在身边,怕是无法周全。
你这小师叔吕生,颇好机巧玄学,不喜人间学问。此番倒是与汝有缘,不如且随他去,异日再做图谋如何?”
安宁这才知道,原来这具肉身,是那个史上著名乌鸦嘴安郊的幼子。
要说安郊出生广安豪门,自小天赋异禀,常又出人意外。其人善麻衣之相,正当人们以为他要修真时,他却一鼓作气考了进士及第,自此留恋官场十余年,累官福建转运判官。
正当人们以为他将青云直上时,他却突然冒出一句大逆不道的昏话,旋即被人告密坐诛。
什么叫“穆若之容,不合相法,当有播迁之厄”?
这句话,等于直接宣判了北宋王朝的灭亡呢。后来的靖康之乱,皇帝赵佶果然被金人掠去北方,其“播迁之厄”,当真不小。
所以,安郊一直都是乌鸦嘴的鼻祖之一。
徐知常却不管安宁还有甚想法,如今需要赶快敲定这些事情,免得夜长梦多。也不待安宁说话,就唤了一声,门外那年轻的道长闪出身形。
听了徐知常的安排,似乎一脸的嫌弃。最后方才不情愿地说:“那就为期十年吧。十年后,他自为之。”
“自当如此。”徐知常言罢,又向吕生递来一个小包裹,这都是安判官的一些遗物,现在打开看也无大益。你且收好,十年后再归还小安公子吧。
再对安宁郑重道:“汝父之仇,全在郑氏之祸,不可由此记恨官家,汝可知晓?”
“切!反贪官不反皇帝啊?干脆扯大旗替天行道好了。再说,自己只是借这孩童身体还魂而已。喔喔,就算报仇,也只是等他靖康之乱后,一刀砍了那老赵的龙头而已,很难吗?”
安宁觉得这事不需要太纠结。再说,自己这点年纪,谈什么报仇啊?
“可是,道长怎知我是那安郊的孩子?”安宁心说,报仇啥的,不都是讲究十年不晚?而且,自己怎么摊到这么不靠谱的乌鸦嘴老爹!道长你没认错人吧?
徐知常斜视他一眼,心说就你小子刚才那一手,老道还敢把你当孩童看吗?若非确定你是故人之子,就刚才那下黑手的梁子,老道真就能这么过去吗?扇不死你啊小混蛋!
自己和师弟二人这几天一直在查访故人之子下落,巧巧看到林小夏的鱼丸摊子,想到一些安氏旧仆的意指,于是做了一些布置。
下午鲍二勒索林小夏时,他二人基本就确认了安宁的下落。刚才自己秉烛探视,见安宁左眉结旋,此亦安郊之相也,这才确认无疑。
等到安云儿、林小夏也听过安排后,自然没有多话辩驳的理由。
然而安云儿还是痛哭流涕,这些日子,她可是真的把安宁当做兄弟一样的难舍难离了。
林小夏匆匆把院外的土狗剥皮掏腹,炖了一大锅肉汤。待各人皆饱食后,天色已明。
安云儿哭哭啼啼相送到江边,一夜扁舟渡河,吕生携带安宁沿着闽江西行,继续翻山越岭,去往永丰真隐观定居。
安宁的身世,从此入了道家机缘。一应度牒文书具备,与福州安家,再无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