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活这么长有什么意思啊?”树影疏疏,正午的阳光把水泥看台的漆晒得发烫。两个女孩坐在一块仅够容身的树影之中,说话的那个痞里痞气地叼着一根棒棒糖,向前岔开双腿,把膝盖以下的腿晒在太阳底下。宽松的夏季黑校裤和板鞋的白鞋缘被晒得发烫。</p>
“又开始你的存在主义危机了?”坐在她身旁的女孩屈起左腿踩在水泥台边缘,从朋友裤兜里掏出一块阿尔卑斯,喀拉拉地剥起透明糖纸。奶棕色的糖块被热得有点融化了,她把糖块放进嘴里,又舔了两口玻璃纸。</p>
“不是。人总会胡思乱想的。陀思妥耶夫斯基说了,’因为我胡说八道,所以我才是人’。”说话的那个甩一下长辫子,扁起嘴来,棒棒糖的杆子翘到她鼻尖上。</p>
她身边的女孩把糖从左边腮帮子顶到右边腮帮子,糖磕上她的牙齿,磕出格楞格楞的响动。一大群女生在隔壁的树影里叽叽喳喳、推推搡搡,各式各样的嗔怒、嬉笑、絮语、起哄和平静的讲述因着那隔开树影的一线阳光而离她俩远了去,背后槐树上传来的稀疏蝉鸣稀释了她俩的沉默。正午的空气在太阳底下不知疲倦地蒸着,蒸着那些年轻的、绑着马尾辫的女孩们,蒸着那些胡话和青春痘儿,蒸着年轻的心。陆贺成垂下眼脸,疲倦地眨了眨,眯着眼盯住脚下晃动的叶影。一阵风打着旋儿拂过来,拍一些枯叶和尘土在她们脚下。这是一个具有隐喻性的场景。女孩们的头发被吹得挂在嘴角,此刻有刘海的女孩连忙伸手遮挡整理。很多女孩的眼球还隐藏在肿胀的眼皮底下,她们的梦还没有随着皱纹爬升而真正地舒展开来。</p>
赵华翎嘴里的阿尔卑斯融化了一半,被她咔咔咬碎。她一直若有所思地盯着升旗台,此时总算开口:“我也不知道。有没有意思也不是你我能说了算的。”陆贺成向她偏过头来:“嗯?”</p>
“你的存在主义危机。”赵华翎看向陆贺成。</p>
“哦。”陆贺成说。</p>
“那你说,为什么要过这么没意思的日子呢?”陆贺成说。</p>
“你又野了是吧,怎么的,你还想去掏地洞啊?”赵华翎眉头一皱,说话间又嚼了一口满嘴的糖渣子。</p>
“还不是你出的馊主意!”陆贺成叫起来,嘴里的棒棒糖差点掉到裤子上,她用沾了土的手接住,然后对着赵华翎生气地皱起鼻子,“要不是你多这一嘴,我说不定在哪个神仙地方公费旅游呢!”</p>
“你呀?你还想去神仙地方呀?”赵华翎看着陆贺成的窘相乐得眉眼弯弯,两颗小虎牙呲在唇边,顺势拍了她大腿一把,“你去星海广场一日游吧你!小摊卖的可丽饼你都买不起,想吃着得现搁边儿上支棱一煎饼果子摊儿凑齐了二十块钱再买!”</p>
陆贺成很响地啧了一声,气哄哄地把棒棒糖扔到看台后边儿去,底下登时响起几声喊叫,陆贺成腾地站起来,用那只黏糊糊的手拉起赵华翎的胳膊冲下了看台。她一步一个台子蹿了下去,引得后面那群女孩一阵哄笑。她回头去看,看到被她扯着跑得一脸不可置信、刘海儿烂糟糟地糊在额头上的赵华翎,还有渐渐远去的看台和树荫。</p>
“快集合了,正好下来吧。”陆贺成停在操场中央,气喘吁吁地露出一个鸡贼的笑脸,“你发现没有?”</p>
“我知道,快一点了。”赵华翎喘着大气说。</p>
“不是。”陆贺成鸡贼的笑容里多了几分得意。</p>
“怎么的?”赵华翎斜眼盯住她。无事笑嘻嘻,非奸即盗。</p>
“你现在说话都有北京味儿啦!”话音刚落,赵华翎就举着那条沾了糖浆的胳膊追打陆贺成。陆贺成用脏兮兮的手掌左右推挡,不料赵华翎来势汹汹,陆贺成寡不敌赵,校服白T上沾了星星点点的粉色糖渍。恰好集合号在这时候响起来,恰好赵华翎此时收手,恰好一粒汗滴从陆贺成面颊上滑进衣领,恰好学生们从整个操场的四周集拢过来。又恰好此时一阵清风吹动她们额上细发,恰好一片流云在太阳旁被镶住半条耀眼的金边。赵华翎望着陆贺成笑了笑,陆贺成跟她做了个鬼脸,两人走进队伍当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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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是怎么死的啊?”陆贺成问。赵华翎摇摇头。</p>
“你快点,你不讲,咱俩只能原地踏步。”陆贺成说。</p>
“怎么的,你还想要咱俩来点什么进展?”赵华翎面上写着好笑,一眼瞥过来。</p>
“交换信息嘛。快点儿的。”陆贺成挤挤眼睛。</p>
赵华翎笑笑说:“你之前可不是这样儿。”</p>
“我之前怎么样儿?”</p>
“反正不是这样。”</p>
“你描述一下啊!”</p>
“这怎么讲呢?我可不知道。”赵华翎笑说。</p>
“别搁这耍我啦!”陆贺成恨得呲牙咧嘴。赵华翎对着她耸耸肩。</p>
“别学我啦!”陆贺成喊道。赵华翎噗呲一下笑出了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