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前朝的核心军事机构唤做枢密院, 本朝开国皇帝登基后，才首创了大都督府这一掌天下兵马之事的机构。</p>
祈朝初立时，皇帝为了能将兵权掌握得更牢固, 并不允许公侯在都督府中任职，且都督府的核心职位, 也多由文官任之。</p>
到了先帝执政时, 祈朝境内发生了战乱, 等内乱被平息后, 先帝又大封了许多军功在身的武将, 赏其食禄, 赐他们以铁券和爵位。</p>
陆家便是在那时翻的身, 到了老国公三子陆之晖这一代，整个家族也再度振兴，陆之昀袭爵后, 镇国公府的权势和地位又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p>
等陆之昀进了内阁，又成为了这个国家的实际掌权者后，兵部便分去了都督府的部分执掌，而今五军都督府中的官衔，也多数都由本就有着军衔的高级武将任之。</p>
辅国将军乔浦兼任着一品大将军和兵部尚书这两个职位, 但他并不理兵部之事, 乔浦的女婿姚元兴任着兵部左侍郎一职，姚元兴的才能出众，两年前入阁做阁臣时，还不到三十岁。</p>
表面上看，陆之昀和乔浦将祈朝的军权握得很牢固，但在内部，也总会有些不甚和谐的声音。</p>
沈沅继母的父亲刘兴言便是其中的一员, 他原本也是祈朝的老将，所任的武职也是正二品的都督佥事，在中军都督府中有很大的话语权，由他所管的直系军队也有个五师。</p>
这也意味着，拱卫京师的所有军士中，刘兴言一个人便可支配和调遣其中的六万余名。</p>
于尉迟桢而言，刘兴言和他身后的兵员，能给他这个郡王在夺嫡之中增添一个很大的筹码。</p>
乔浦饮了口茶，又道：“中军的其余兵员和京卫指挥司都没有什么异样，说到底，刘兴言还是看不清形势，有些自不量力罢了。季卿，我不知道你怎么看，反正我是不大看好尉迟桢这个人的。如果将来真的是他登临大位，我也不会真心臣服他的统治。”</p>
后半句话，乔浦并没有说全。</p>
其实他想表达的真正含义时，如果小皇帝驾崩后，尉迟家的那几个子孙难成大器，北边的鞑靼虎视眈眈，南边的缅因也不太平，若是中原没有一个强势英明的君主镇着，祈朝也早晚都会走向灭亡。</p>
军权把持在他们的手上，与其这样，还不如让陆之昀篡权，自己做皇帝。</p>
但眼下这局势，只要小皇帝不死，陆之昀拥有的权势便同皇帝陛下没什么区别。</p>
乔浦这半年也用言语试探了陆之昀多番，他隐约觉得，陆之昀并没有对那个位置有什么野心。</p>
乔浦自认为对陆之昀是了解的，能够坐到他这个位置上的人，除了要有过人的才能和政治手腕，也要有对权势的渴望和野心。</p>
这两者缺一不可。</p>
陆之昀也不是什么过于循规蹈矩的愚忠之人，他有这个才干，也有这个能力，无外乎就是等他登基后，后世的史官对他这种篡权者的评价会不大好。</p>
可陆之昀也并不是会在意这些人的。</p>
乔浦弄不清陆之昀不想争取那个位置的理由，却听他淡声道：“尉迟桢是难继大位，目前还留着他，是因为他还有些用处。”</p>
二人又聊叙了会儿军务，在提及到云南那几个土司氏族时，乔浦不禁叹了口气，又道：“说来我朝建国也有近百年了，但先前的两位陛下也曾尝试着在云南建立藩司。只滇境的情况过于复杂，段、陈、关、杨这四大家族在当地民众的心中地位甚高，以致今日，我朝还是未能成功地在此地建藩，滇境这个布政使司，真乃大祈之隐患。”</p>
话说到这处，乔浦想到陆谌一月前竟是去了趟云南，便问了陆之昀一嘴：“对了季卿，你那个同陆家断了关系的侄儿，怎么样了？”</p>
陆之昀蹙眉回道：“倒是一直有派人留意着他的动向，昨日江卓还递了消息，说是陆谌总是往滇境的那些密林里去走。”</p>
乔浦的面色显露了惊诧：“密林？这小子的脑袋该不会是真的被砸坏了吧？他去云南这事就有够蹊跷了，做的这些事也真是令人摸不着头脑。”</p>
陆谌的行为确实是很怪异，可陆之昀并不认为他是真的疯了。</p>
滇境一地盛行巫蛊之术，从陆谌决定要同陆家断掉关系，也对他显露了恨意伊始，陆之昀的心中便有了猜想。</p>
陆谌在前两世，都没有活过三十岁。</p>
第一世时，当他得知了沈沅并没有去世，而是被他调换了户籍，成为了乔氏女后，便也如今世一样，闹着要同他决裂。</p>
等陆之昀篡位后，陆谌亦联合着祈朝的文官，多次写下痛批他统治的暗讽文章。</p>
陆谌和那群文人最后被他下旨处死，也对前朝的余孽起到了杀鸡儆猴的作用。</p>
第二世时，纵是沈渝也去世了，可陆之昀却知，沈沅落得个那么凄惨的下场，同陆谌和卢氏也脱不开干系。</p>
旁人向来都认为他残忍无情，心狠手辣。</p>
当年在战场打仗时，手上就不知沾过多少人的血了，等入了内阁，同那些老狐狸互相倾轧斗争时，也自是同从前一样，是踩着政敌的尸体走过来的。</p>
陆之昀并不否认他人对自己的评价，等沈沅死后，他表面上看起来平静，并未因她的死而展露过伤感，可内里却抑着滔天的恨意。</p>
他要让曾经害过、折辱过沈沅的人，和间接造成了她凄惨下场的人，都去死。</p>
沈沅死后不久，陆之昀派人在伯府的饮食中下了手脚，用慢性的致命毒/药，让卢氏和陆谌这母子俩接连去世。</p>
可不知情的人却都认为，卢氏和陆谌是突然染疫，暴毙而亡的。</p>
他既是能想起来前世的事，保不齐陆谌也会想起来。</p>
只陆谌应是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死的，他现在恨他，是因为他同他抢了沈沅。</p>
念空曾经说过，他的气运极盛，命格也与常人不同，巫蛊这类的咒术是近不了他的身的。</p>
陆之昀只怕，陆谌会通过巫蛊，在沈沅的身上动手脚。</p>
所以他才会一直派人跟着他，昨日江卓禀道，陆谌应是发现了有人一直在跟着他的行踪，在想要甩开他们时，一不小心就失足跌到了湍急的河水中。</p>
他跌下山崖时，滇境正值雨季，水流湍行的速度亦是极快，没人敢跳下去将他救上来。</p>
按理说，陆谌被洪水冲走后，应当是活不下来了。</p>
可陆之昀派过去的那些人在骤雨停歇后，却没有寻到陆谌的尸体。</p>
尸身既是没有下落，陆之昀的心中就仍存着顾虑。</p>
***</p>
乔浦离开公府后，沈沅院子也里派来了下人，催他回去用晚食。</p>
陆之昀穿过长长的复廊，回到了沈沅的闺室后，却见拔步床旁的香几上，赫然存着数块剥开的橘皮。</p>
便知在他同乔浦谈话的这半个时辰内，沈沅在清醒后，又背着他贪食了数个橘子。</p>
沈沅没料到男人竟是这么快就会赶回来，也自是没来得及清理那些橘皮，她蔓着霞粉色的小脸儿显露了几分赧然。</p>
陆之昀走到她身旁坐定后，便低声问道：“说好了，一日最多吃三个，怎么又忘了？”</p>
沈沅软声回道：“我下次不会了。”</p>
说这话时，她那双盈盈的美目也探寻似地看着他，浓密柔顺的乌发也披散至腰际，气质温驯又娇柔。</p>
虽同他小声地认了错，神情却也不再如从前一样，带着对他的惧怕，而是很放松地在同他相处。</p>
陆之昀的眉目温和了些许，亦伸手摸了摸她柔软的发顶。</p>
他此前从来都不敢奢望，沈沅能够喜欢他，甚至是爱慕他。</p>
陆之昀想要的，不过就是沈沅能够不恨他，不排斥他，安安分分地待在他的身边，于他而言便是足矣。</p>
而现在的沈沅，却对他显露了爱慕和依赖，陆之昀欣喜之余，却也因着曾经的失去，对沈沅的占有欲也愈发的深重了。</p>
他不想让沈沅想起他曾经对她做过的那些事，也不想让自己好不容易在她心中树立的可靠丈夫的形象，再度变成她畏惧和憎恶的，那个强取豪夺，且不折手段的残忍男人。</p>
在尝惯了沈沅对他真心的依赖和温柔后，如果二人之间的关系，又变成了前世的那副模样，他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些什么事来。</p>
沈沅却于这时，看见了陆之昀凤目中一晃而过的幽晦，便柔声询问道：“季卿，你怎么了？”</p>
“没怎么。”</p>
他淡声回罢，便拢护着身侧美人儿的腰肢，将她往怀中拥了几分，亦倾身吻了吻她柔软的眉心。</p>
沈沅被他薄冷的唇甫一碰触，便缓缓地阖上了双眸。</p>
耳畔，却突地听见了陆之昀嗓音低醇地道了句：“不要想起来。”</p>
她正有些不解，却也没有因着这句意味不明的话，去询问他。</p>
陆之昀接下来的话，却更是令沈沅觉得一头雾水——</p>
“就算想起来了，我也不会放过你。”</p>
***</p>
永安侯府。</p>
工部下辖的衙署众多，随意寻个皮作局，节慎库和织染所的，便能被有心人寻出许多的纰漏和错处来。</p>
刘氏的三七还未过，高鹤洲和几个御史就突然对沈弘量下了手，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p>
直接将他从正二品的尚书之位给撸成了无官无衔的人，而朝中能够替代沈弘量的出色官员，则大有人在，高鹤洲却在陆之昀的属意下，并没有着急填补工部尚书一职的空缺。</p>
工部的左右侍郎也都是才能出众的高品官员，完全可以掌摄工部之事。</p>
沈弘量这几月中，接连遭受了数次打击，虽说他早便预料到高鹤洲要对他动手，可到了事情真的来临的那日，他还是顿觉悲愤万分，甚至有些经受不住这么多的变故和打击。</p>
沈弘量原以为，陆之昀还要借故再将他的爵位也给罢废，可到底他对沈沅这个贱种是极为宠爱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