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已经重归仙位,由于因缘锁和傅白已经成为一体,前者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后者,导致许多记忆仍旧处于有待开启的状态。
傅白的回忆依然存在许多空白的点。
“你在很久之前,就来过这座城了,傅白,在比你已知的,要更久之前。”
鬼魑的这句话莫名其妙,让傅白有一瞬的晃神。
他的脑海中回忆起司子容的面庞。
没能来得及见司子容最后一面,是傅白永世的遗憾。那时人界和黄泉的战争已经进行到了决战的境地,你死我活,不到最终时刻,胜负都无法彻底分晓。傅白分身乏术,陷入一场苦战之中。得知司子容的死讯时,傅白刚刚结束恶战,身上的血气还没有散干净。
战场上的局势瞬息万变,没有谁是常胜的将军。昨夜还在秉烛夜谈的朋友,今朝就化作一具染血的尸体。傅白深深地洞悉了这一点,他有这个觉悟,但那一刻真正到来时,他才明白,没有人会真正地为死亡做好准备。
他不顾一切去见司子容。他看见他的挚友已经半化出龙身,长长的龙尾拖在地上,漂亮的银色全然被鲜血和淤泥污染。司子容上身保持着人的模样,一柄长戟穿过她的身躯,直插地面,将她永远地凝固成这样的姿态。司子容的双眼未能阖上,眼帘半垂,含着挥散不去的深深疲惫。这一仗打得极为惨痛,司子容手刃了鬼王的左右手之一——鬼魑,而在她筋疲力竭之后,一个魔族的术士偷袭,将那长戟钉入她的心脏。
司子容一生传奇,她是出生时就被亲人遗弃的“杂种”,是千年来唯一继承真龙血脉的后代,是流浪者,是叛逆者。她本能翻江倒海地掀起银龙一族新的时代,但她却选择和傅家的一个小孩共进退,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如果不是因为傅白,司子容没有任何理由出手帮人界的忙。她明确地对外人表示过,她只认傅白一人,只听从他的安排,她就是傅白拉过来的外援,想要利用她的力量,必须认可傅白的地位。
那时人界对傅家的双子还有忌惮,人魔混血对他们来说既是蜜糖又是砒霜,将傅白傅琼视为容易割手却好用的武器,对于更多的人而言容易接受。
但司子容厌恶这种态度。说白了人界也好黄泉也罢,她都无所谓。她的亲族抛弃过她,在世间摸爬滚打地行走那么多年,司子容的感情被磨得很钝,冷漠且傲然。
唯有傅白是不同的。司子容总是能回想起她和傅白初遇,隔着一扇窗。屋里的小孩个子不够高,趴在窗户上还要踮脚。他安安静静的,眼睛明明被不打招呼闯入的光线蛰痛了,却依然努力睁大,去接纳那光。
司子容自认她在凭着一口怨气活着,去争抢,去掠夺。她把剑法修炼到极致,迎来的只有漫长的空虚。她的脸上挂着活泼明媚的笑,像个永远都停留在最好年华的少女,但她知道,自己已经从骨子里腐烂了。
她把傅白视作唯一的救赎,因为她能感受到自己是被接纳的,傅白拥有这种接纳任何人的天赋,好的坏的,善的恶的,他无一例外地承受下来。
司子容是个絮叨的人,什么事都瞒不住,她的喜悦愤怒不满都对傅白讲过。时至今日,傅白闭上眼睛,仿佛都能听见她在“小孩儿”、“小孩儿”地叫自己,叫他出去玩,实际上是陪她去玩。
傅白的指尖在微微地抖,他又想起了那具逐渐失去温度的尸体。
他多想司子容抱怨他一句,怪他把她拖入到这样悲惨的下场,但是他又深知司子容不会。
他没能听到她的临终遗言,他想,大抵也不过是一声叹息。
“没得玩了。”
顶多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