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浮奴看见贾南风,也不待宫人搭话,直接上前,双手捧着皇帝的书涵,送到太子妃跟前,也不开口,只是像个泥塑般直愣愣杵在那里。贾南风郑重接过来,发现这只是一封普通的书简,连印都没有。仔细读了一遍,心中已是了然。抬头,发现乞浮奴仍旧保持着原本的姿势,心思一转,便明白了用意,把书涵交回乞浮奴手上。这如哑巴一般的内监立刻收了起来,仍旧一言不发,只是拱拱手,便立刻转身离开了。
太子妃的脸上出现一丝怒容,可这乞浮奴是皇帝身边最信任的人,她也只能作罢。回头想想皇帝信里交待的事情,也不敢耽搁,吩咐道:“小珂,快去把张泓叫来。”
这张泓也是个胡儿。原本是个战败后被发卖的战奴,因为年纪小,所以被送到东宫做了太监。这小儿生得伶俐,未免被他人欺负,便拜了伺候书房的老太监做干爹,所以随了老太监姓张。老太监人不错,把张泓当了亲儿子来带,时间久了便教会了张泓读书识字。早几年的时候,朝野有过一次废储之争,皇帝为了堵塞朝堂悠悠众口,特意出了题考教太子。还好贾南风聪明,找了枪手替太子答题,准备送卷时,一旁伺候笔墨的张泓却插言道:“朝堂间尽知太子驽钝,此卷文词秀丽,便是堂上诸公也多有不如,不知能不能……”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贾南风当时便失了方寸,这张泓见状,毛遂自荐道:“小人也读过几年书,若是太子妃信得过,便让小人替太子作答。”当时的情形根本没得选,贾南风只能赌一赌。好在这张泓答得确实不错,条理清晰,逻辑分明,却不见任何的华词美言。若以文章论,只当得破衣敝履,可放在太子身上,那就是完美合一的杰作。此事过后,张泓便成了太子府不可或缺的一号人物,真正的太子枪手。
贾南风急匆匆找张泓,却是因为皇帝刚才的书简。司马炎为了稳住太子地位,想要拉了卫瓘替太子做保。这卫家如今在朝中算得上一支大家,颇有势力,若是能帮助太子,皇帝也就安心了。只是卫瓘似乎一直不喜太子,所以皇帝设了个小计策,先透了考题给贾南风,让太子妃领着太子演出戏给卫瓘看看。
很快,张泓便来了。贾南风安排完所有的事,急匆匆回了寝殿,她还有件最最要紧的物件要拿。进了卧房,摒退左右,径直走到床前,掀开被褥,床板上有一幅胖娃娃的画像,贾南风翘起双手的拇尾二指,同时摁下娃娃的眼鼻四洞,只听得一声轻巧的卡簧声响起,整个娃娃图塌了下去,现出一个精巧的暗格。暗格中有个红色的桃木盒子,直接打开,里面有个杏黄色的拳头大小的布袋,上面绣满了道符。贾南风拿起布袋,小心的贴肉藏好,收拾下床铺,瞧瞧没什么疏漏,这才出了卧房。
这布袋是件了不得的法器,里面装着太子司马衷的一魂一魄。这也正是为什么以人龙入世的司马衷会是个痴儿的缘故。想想看,一个缺魂离魄的人,哪里又能有多聪慧。这东西的来历十分隐晦,乃是一位异人送与幼时的贾南风,因为这物件,所以太子才对丑陋的贾南风亲近非常,这实际是对自己缺失的魂魄的依恋,根本没得调解。
洛阳宫内。卫瓘今日来原本是想要劝谏皇帝易储的,不过目的并未达到,皇帝一直在问政,没给他开口的机会。眼看日头近午,想着是不是打断司马炎放的问询,直截了当说出自己的意图,旁边忽然有宫人来报太子携太子妃来探望圣驾。
“哦!好好好!”司马炎一脸欢愉之色,对卫瓘道:“司空大人,辛苦半日,正好前两日武陵郡进奉了一些鲜鱼,这恰好皇儿适逢,莫如今日便由朕做了东,用些午膳吧!这鱼脍可是鲜美非常哦!哈哈哈……”
皇帝的话虽像是问询,可语气间自有一股威压,根本不容反驳,卫瓘只能点头应诺。正说话间,太子夫妇到了殿前,宫人传话完毕,依足礼数,上殿问安。卫瓘一旁静静看着,太子周周正正,规规矩矩倒是没出什么纰漏。只是他哪里晓得,贾南风带了太子丢失的魂魄贴身在旁,这平日浑浑噩噩的太子自然要精神许多。
见过礼数,得了吩咐的宫人们迅速摆上酒宴。原本贾南风是要退避的,但司马炎想要太子有个帮衬,所以便以家宴的名义,在太子席后挡了幕帘,另开一席。这时是分菜制,太子与卫瓘远远隔了数丈,倒也一切井然。席上的主菜便是鱼脍。这武陵郡的鲜鱼确实不错,宫中的御厨仔细的剔骨去鳞,把那晶莹剔透的鱼肉切成一片片花瓣形状,在那红陶盘里摆成一朵盛开的牡丹,极具观赏性。又辅以茱萸料汁,吃起来确实是回味无穷。
司马炎配着温酒,大快朵颐一番,心情十分舒畅,开口笑问:“司空快意否?”
“多谢陛下赐宴!老臣未尝如此肥美的鱼脍久矣!”卫瓘一脸笑容,与皇帝对视着应道。
“儿臣……儿臣觉得这鱼脍不好!”一个有些怯懦的不协之声插入二人之间,却是太子司马衷打断了君臣间的爽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