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我把所有的干劲和希望随着叹息一起吐了出来。娇小的我体内只剩下高浓度的忧郁而已。
一之濑学长和我身体紧密贴合的那天晚上,我从雏浦同学寄来的电子邮件得知了禁止使用体育馆的事情。也就是说,话剧社今后全面禁止在体育馆内练习。我因为太害怕了,所以并没有回信给雏浦同学。
那都是我的错。因为我一时鬼迷心窍,想要和一之濑学长再抱久一点,所以才会不,事实上那短短几秒钟或许不会让事情产生什么太大的变化也说不定。总之。那是副会长误会了。这点一定得提出严正的kang议才行。
而且还有会长的事情。他用魔法找我麻烦,可是永音老师却一点也没有要帮助我的意思。这也是得靠我自己一个人解决的大问题。
恼人的事情为什么会一口气凑过来呢?大家简直就像是算准了时机同时找我麻烦似的。要靠我一个人解决所有问题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这种时候只能找某个人商量了。
时间已经是晚上了。这里是我的房间。而我的身边也只有一个人而已。
「干嘛?我的脸上黏了什么吗?」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夏树,这家伙感觉有点靠不住啊。我实在是提不起劲告诉夏树今天发生的事情。
「干嘛啦?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盯着我看。」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夏树的脸上也有鼻子、嘴巴和眼睛啊。」
我一边把手机像小沙包一样扔到空中,一边草率地敷衍几句。
「你现在才发现吗?」
「嗯。」
「啊,是吗?」
夏树似乎已经不想再跟我讲话的样子,她只随便应了一声,便从椅子上站起身子。
「我要先去洗澡哦。」
「请便。」
我有气无力地回答。脑袋因为太烦恼而无法顺利运转。
「有话想说就说嘛。」
夏树在走出房间时轻声地这么说。就算听到这句话,我还是无意跟夏树商量。
这时。我想起了每当有烦恼时的商量对象。无论是困惑的时候、迷惘的时候,还是无助的时候,那个人总是会给我一些建议。
我时常光顾的书店。在那里有个会把我的胡言乱语认真当一回事的男人。
明天参加社团活动之前先去和他谈谈吧,我想起老爷爷那张温柔的脸庞。
可是到了隔天,事情却更进一步地往坏的方向发展。
时常往来的道路。熟悉的风景。不可能会搞错的路线。我像平常一样穿过夹在围墙间的狭窄通道,朝目的地的书店前进。
那间店很随兴,开店时间和关店时间每天都不一样,有时也会视天候和季节而改变。一开始我完全搞不清楚什么时候去才会开店,不过现在大概明白了。我总觉得自己已经摸透了老爷爷店长的脾气,所以我深信那间店在今天的这个时间绝对会开。
可是店门口的铁卷门却是紧紧拉下来的。不,不光只有这样而已。整间店的样子显然跟往常不同。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我仿佛被周围嘈杂的蝉鸣催促似地接近铁卷门。
有种讨厌的预感。
铁卷门上贴着一张告示。我冲到那张纸前,并且目不转睛地看了起来。
『ben店歇业。感谢各位迄今的光顾。伊丹』
像宣纸一样薄的纸上只写了这么一段简短的文字而已。
店旁的窗户全都盖上了挡雨板,里头没有人的气息。我如果没记错的话,这间店铺后方应该是住宅才对,可是那边也完全感受不到人的气息。老爷爷已经搬走了吗?
虫子们的叫声听起来似乎比平常要大上许多。
书包从我的手上滑落,可是我却不想马上把它捡起来。汗水流过脸颊。
好热。
为什么?
我什么也没听说啊。
不,老爷爷确实没有义务告诉我要歇业的事情。
可是怎么会一句话都不说就关门呢?
难道只有我一厢情愿地认为自己是个跟老爷爷很熟的常客吗?
还是说老爷爷以为我会反对歇业,所以才故意不告诉我呢?
疑问接二连三地涌上心头。
至今为止,我跟老爷爷聊过各式各样的话题,商量过各式各样的问题,也吐露过各式各样的烦恼。老爷爷无论何时都是我的伙伴。如果我想朝错误的方向走去,他也会及时地纠正我。
对我而言,老爷爷是既像父母亲又像老师的朋友。
我自然而然地提起拳头敲打粗糙的铁卷门。一阵生锈的金属摩擦声响起。
「老爷爷,你不在吗?」
有如机器故障般的金属悲鸣声越来越响亮。我用双手不断地敲打铁卷门。
「唉,其实老爷爷在里面对吧?你要关店关到什么时候呢?」
我的手敲到发麻了,可是店里却没有传来任何回应.
「你会再开店对吧?老爷爷!」
我使尽全力搥着眼前的钢铁屏障。晃动的铁卷门发出巨大的声响,不过也就只有这样而已。
不知不觉间,四周变得悄然无声。周遭的所有生物仿佛是要逃离我似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当场跪坐在地上。
「居然什么话也没说就随随便便地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依然没有任何声音回答我的自言自语。
强烈的阳光烘烤着我的背部,热得发烫的地板灼烧着我的膝盖。
怎么办?
怎么办?
我不断地吸气吐气。
没问题。我不会哭的。我不会再被逼到厌倦一切的地步了。
我鼓励着自己。
「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
没错。我已经改变了。所以现在不能放弃,也不能逃避。
「我已经跟以前不一样了。跟以前不一样了」
没错。以前的我已经死了。现在的我是焕然一新的我,跟以前不一样。
绝对跟以前不一样。
我站了起来。
「我得靠自己解决一切才行」
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子后,我便朝着学校走去。
就算禁止使用体育馆,话剧社还是得找个地方练习才行。由于无法使用音响和照明设施,要进行正式的总彩排是不可能的事情,不过话剧社也不可能什么事情都不做。我们悄悄潜入为了补习而开放的校舍,并且在不会被人发现的教室里偷偷练习。那是我们最起码能做的努力。
练习的教室是今天早上雏浦同学寄信告诉我的。虽然雏浦同学的信件总是很简洁,不过那时的信件内容却比以往更简短。那唤起了我的不安。
老实说,我有点抗拒去练习。毕竟曾是我精神寄托的伊丹书店歇业了,而且就算是误会,导致话剧社禁止使用体育馆的主要原因还是我。我觉得自己有责任。
「对小起,我来晚了。」
结果我比集he时间晚了五分钟才到。其实我自己也明白这样做只会让自己的立场更糟而已。赶在所有人之前到场,并且跟大家道歉绝对比较好。可是就算心里明白,懦弱的我还是没有勇气这么做。所以我至少得表现出一副精神奕奕的模样才行,我已经不是以前那个犹豫不定的我了。
「早安。」
最先对我打招呼的是三癒学姐。当然,其他社员也都到了。
「你好慢啊。」
湊山学长说。如果是平常的话,湊山学长这句话八成是在开玩笑,不过如今他的笑容却有点僵硬。他大概真的在生气吧
平常总是朝我扑过来的神门将视线从我身上移开,看起来一脸无聊的样子。我想他一定已经听说过昨天发生什么事情了。
「那,那个。」
我试图开口说明情况,却说得结结巴巴。
「没关系啦。那是副会长自己会错意对吧?」
这么说完,宫脇同学便笑着为我打气。可是我觉得她的眼神看起来并不像是真正相信我的样子。
「那个人外表看起来虽然冷静,实际上却有一些地方很粗心呢。」
雏浦同学眯起了眼睛。
「对啊~~哎呀,这真叫人伤脑筋呢~~。」
我硬是笑着这么回答。
「这回的事情责任全都在我。」
一之濑学长说。我无法看着他的脸。
「我会确实地跟学生会kang议,也会拜托永音老师在教职员会议上提出这项议题。只不过」
他懊恼地接着说:
「我不确定能在这次的大会之前取得使用许可。」
现在是暑假。各种事情都处理得很慢。
「我们自己偷偷使用不就好了?」
神门有点粗鲁地说。的确,毕竟我们没有错,我觉得就算这么做也无所谓。
「不,体育馆的舞台已经给其他社团使用了。」
一之濑学长仍旧懊恼地这么说。听完这段话后,雏浦同学迅速地提出质问。
「哪个社团?」
「放风筝同好会。」
「那种东西应该在外面放吧!」
湊山学长理所当然地吐槽。
「这是在挖苦我们吧。毕竟副会长难得找到阻止话剧社练习的借口,自然会一直抓着这点打击我们。」
雏浦同学的眼光变得锐利起来。我想她一定很生气吧。雏浦同学有个不为人知的秘密.那就是能展现惊奇的身体能力,以及以暗杀术为基础的格斗术。她是校内最强的战士。同时也是一位天才武术家。所以一旦认真起来,学生会的成员或许都会被她葬送在月黑风高的暗巷里也说不定。虽然她实际上不可能这么做就是了。
「虽然没有照明和音响设施的配合,但我们也只能暂时在这里练习了。」
一之濑学长环顾着教室。全部的椅子和桌子都被搬到教室后方了。看了这幅景象后,我想起了小学发表会的练习情况。
「真帆。你不要在意哦。」
三癒学姐对无精打采的我露出微笑。我大大地点了点头。像这样傻乎乎地装出一副精神奕奕的样子,是我用来维持自我的最后堡垒。
「既然大家都到齐了,那我们就开始练习吧。」
大家在社长的指示下开始练习。
我也尽全力地摆动身体。
就算会长会使用魔法,话剧社的所有成员还是会站在我这边,并且为我在这里空出一块容身之处的。所以我现在也得拼命练习才行。
接下来的两天我们一边避开学生会的耳目,一边辗转在学校各处继续练习。虽然大家都对无法在体育馆内进行正式练习感到不满.不过还是很认真地投入每天的排演。
我也逐渐淡忘了会长的事情。
新学期开始后一定没问题的,现在先专注在话剧社的大会上吧,还有尽可能地表现出开朗的样子。我一直像这样子鼓励着自己。
「要逃离『过去』是不可能的,因为『过去』是无法改变的东西。」
我面向宽广的操场这么说。
今天我们在操场后面练习。在这里声音不会反射,所以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感觉比平常还小。虽然已经刻意挑选了阳光不会直接照射到的场所,不过感觉还是很闷热。
「好,这里先暂停一下。」
一之濑学长中断了排演。大家注视着我和一之濑学长。
「空口同学,这段台词你可以再多放点感情进去吗?」
被一之濑学长这么一说,我低下了头。
这一幕是被一之濑学长指谪过好几次的地方。从刚拿到这出戏的剧本、还没配上动作只念台词的时候开始。我就一直卡在这个地方。不管我怎么做。一之濑学长总是会在这段台词的地方点出问题。
老实说,我很讨厌这段台词。可是就算自己再怎么讨厌,演戏毕竟还是演戏,我必须完全化为登场人物,并且说出这段台词。这点道理就连我也知道。不过讨厌的东西就是讨厌。要将心情融入说出讨厌的台词的人物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要逃离过去是不可能的。
对现在的我来说,那句话跟死刑的宣告差不了多少。我正试图逃离过去。因为我就是借此为自己加油打气的
「你再多想想角色的心情。」
我办不到。
「那个!」
我鼓起勇气对一之濑学长说:
「我有个提议。」
「什么提议?」
一之濑学长问。练习中的他很严厉,仿佛平时的温柔都消失了一般。尤其是距离大会剩不到几天的最近,这种倾向更是变得格外强烈。
「关于刚才的台词,该怎么说呢?学长不觉得有点消极吗?」
一之濑学长的表情变得严峻起来。我怕得将视线从他的身上移开。
没想到一之濑学长居然会露出这种表情。我环顾着周遭,试图向其他社员们求救。
「嗯~~的确是有一点啦。」
三癒学姐点点头,宫脇同学也点头赞同。谢谢你们。
「这话感觉说得太重了,毕竟真帆的角色设定还算是个好人啊。」
「的确,这段台词感觉有点偏离角色形象呢。」
湊山学长看着一之濑学长说。
大家想的果然都跟我一样。
「这段台词改成这样如何?『过去』虽然很难改变,不过一定」
「不行。」
我的提议被一之濑学长的话打断了。
「这出剧本已经完成了。如果要更动台词,整出剧本就得重写了。」
一之濑学长的态度很顽固。他那一口咬定的语气让在场的所有人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可是」
我不死心地继续说服一之濑学长,可是话才说到一半就又被打断了。「能够彻底融入角色的人才称得上是演员。如果你办不到的话,就不要参加大会了。」
一之濑学长的眼神是认真的。
我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你也不用把话说成这个样子吧?
我没有说出心中的反驳是正确的选择。如果把那种话说出口,我想现场的气氛一定会变得更糟的。
「总之。」
无法形容的险恶空气中响起了雏浦同学那宛如琴瑟般的美妙声音。
「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大家赶快练习吧。事到如今还更动剧本确实不是件好事,而且沙幸学姐应该也有她自己的考量,所以我认为最好还是维持现状。」
沙幸学姐
啊啊,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是啊,现在才更改剧本也太勉强了。而且既然是那位涩谷学姐的话,我想这段话一定有什么特殊含意吧。」
湊山学长爽朗地说。他显然正试图改变现场的气氛。
「我是很想照真帆的话做啦,不过现在先练习吧。」
神门搔着头说。三癒学姐虽然偷偷瞥了我一眼,却没有多说些什么。
「沙幸学姐一定也认为这段台词具有特殊意义哦。」
雏浦同学像是在鼓舞士气似地说。
沙幸学姐、沙幸学姐、沙幸学姐
大家常常挂在嘴边的名字。
「那么大家再开始练习吧。」
沙幸学姐。那是一之濑学长以前的恋人。
「空口同学,这边的台词啊」
沙幸学姐已经不在世上了。她病死了。
话剧社的前任社长,深得大家信任的完美女性。
她好像长得跟我很像的样子。话说回来。我当初之所以会加入话剧社,原本就是为了暂时代替沙幸学姐。
而这出戏的剧本是沙幸学姐写的。
我握紧了微微颤抖的拳头。
因为这是沙幸学姐的剧本,一之濑学长才不想更动。因为还无法忘记沙幸学姐。因为还喜欢着她,一之濑学长才不愿删改她的剧本。大家也一样。因为这是沙幸学姐写的东西,大家才会寄予信赖。因为这是沙幸学姐写的东西,大家才会一致赞同。
「的话就好了吗?」
我呢喃着。
心里响起了什么东西崩溃的声音。
我装腔作势掩饰的某种东西似乎毁坏了的样子。
沙幸学姐、沙幸学姐,大家总是把她的名字挂在嘴边。
高不可攀的纯洁花朵。众人憧憬的存在。值得信赖的领导人。最爱的女性。
我不可能成为那种人的替代品。
力量从身体流失。我的肌肉放松,肩膀倏地垮了下来。我总觉得已经搞不清楚自己至今为止所做的事情有什么意义了。
我已经被否定到这种地步了吗?
「如果我是沙幸学姐的话就好了吗?」
「你在说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