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责备的是,孩儿谨记。”
反正药已求来,傲参一点也不介意父亲的责备,反而甘之如饴,笑道:“父亲还是把药喝了,不然就凉了。”
傲占心中甚慰,闭目养神,任儿子一勺一勺将药送到嘴边,虽然药苦难耐,心中却甘甜无比:老来无求,只愿病榻之前有子如此。
傲占喝完药,觉得呼吸轻快了些,说道:“参儿,父亲有两件大事要嘱咐你。”
大事?傲参身子一颤,有种不好的预感。
傲占吃力的伸出手,傲参会意,赶紧握住父亲的手:“父亲,您累了,还是先休息,以后有的是时间嘱咐孩儿,不在这一时。”
傲占苦笑,手上加力——尽管已是十分的无力,按住傲参,“你听我说。”
感到父亲微弱而焦急的力道,傲参无奈,垂首道:“是。”
“这头等的大事,就是你的婚事。”虽然一个微笑都成为极难完成的动作,但谈到儿女婚事,做父亲的还是笑了。
婚事?傲参一惊,抬眼看着父亲,父亲的眼神没有了昔日的清明,甚至于是浑浊的,可他知道,父亲却还不糊涂。
“你已经二十七岁了,在你这个年龄,我都有一子一女了,可你却还没有成亲,”傲占憔悴的脸上似有愧色,“只因为父在你二十岁那年为你占卜,认为你在七年之内成亲恐有不祥,故而一拖至今,如今七年之期已过……咳……”
“父亲……”傲参关切,起身。
“无碍,无碍的。”傲占虽有倦容,但自觉精神尚好,况且他必须在意识没有陷入混沌前把所有的事情交代清楚。
“殷家的女儿与你是有婚约的,拖了七年,如今也二十有五了,女儿家大好的青春都白白耽误了,你可莫要辜负了她。父亲可能抱不到孙子了,不过,我至少希望看到你们完婚。你能答应吗?”
傲参心中乱得很:明知不可为,可他还是忘不了颜青羽,但又不能与父亲明说;而父亲口中的殷家女儿,名叫殷绾,父亲物色的儿媳,未来的海都王妃,自然是一等的样貌、一等的才学,傲参也曾见过她几面,知书达理,温柔贤惠,换在别家那是唯恐求之不得的,可她,却不是他想要的……
“父亲,这事还是等您身体好些之后再谈。”傲参不能忤了父亲的意,也不想违了自己的心,只好尽力拖延。
傲占叹息:“参儿,你怎么就是不明白呢?为父知道你孝顺,可你该懂得,你除了是父亲的儿子,还是未来的海都王,是殷家女儿未来的丈夫。除了孝敬父亲,对海都的臣民,他们需要一个母仪海都的王妃,对殷家女儿,她需要一个有责任、有担当的丈夫,你让她等了七年,不能不给她一个交代。”
傲参默然:是的,他害她等了七年,不能不给她一个交代……
见儿子不语,傲占只当他是情怯,吃力的笑道:“想通了吗?愿意了吗?兴许你们成亲,我一高兴,这病就能去个六七成呢。”
傲参抬头对上父亲慈爱的眼眸,再没有勇气拒绝第二次,他深深的低下头:“全凭父亲安排。”
“这就对了。”傲占久病的脸色也泛起一丝光彩,却不知此时傲参心中纠葛,如被万千蚂蚁噬咬,一口一口撕碎的疼痛。
很久没有说这么多话了,傲占歇了一会儿,养足精力,才又说道:“这第二件事更为重大,可谓性命攸关,从今往后海都的生死存亡便全系与你一身了。”
傲参心头一紧:父亲久病无力,可这句话却说得字字有声,其中利害,不言而喻。
“父亲请讲。”
傲参叹道:“‘养鹰飏去,凤鸣其下,百羽铩尽,花开连城’,那个启示困扰为父至今啊。”
“父亲可曾奏明陛下?”傲参问道。
“天意从来高难问,奏与不奏其实没有差别。”傲占最终也没有正面回答儿子这个问题。
“比心机城府,论玩弄权术,你实在不是陛下和商晟的对手,甚至连颜白凤也比不过”
“孩儿无能。”傲参惭愧。
“不,”傲占轻拍儿子的手,“参儿,你为人宽厚仁慈,这是好事,为父也甚是欣慰。”
可傲参明明看见父亲的眼神里全是忧虑,“父亲……”
“但是,仁慈未必不杀生,如果杀一人而能救百人千人,那么你不是在杀人,而是在救人,这才是真正的‘仁道’,‘王道’,你明白吗?”
杀一人而能救百人千人,那么就不是杀人,而是救人!傲参默默点头。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虽不能免,却可防之。一旦天下大乱,各方势力必将竞相争夺我们海都的支持,到时候,你,该怎么办?”
“这……”
傲参沉思片刻,道:“父亲,孩儿以为若两方一强一弱,那么连弱抗强,则有两种结果:其一,被强者一举歼灭,其二,击败强者,维持两弱的平衡。若是助强凌弱,则只有一种后果,就是弱者必亡,而强者反过头来一定会吞掉海都。是以在此种情况下,无论如何,需得扶弱。而若不幸两方势均力敌,又都强于海都,那么……那么不管站在哪一边,都恐有亡国之忧。”
傲占长叹:“说的对啊。”
“父亲,孩儿该怎么办,请父亲明示。”
傲占语重心长,缓缓道来:“天下可以乱,但你的心不能乱,置身事外,不要被任何人拉拢,更不要以卵击石、螳臂当车,因为所有可能卷入这场动乱的人,你都不是他们的对手。你只需韬光养晦,笑看风云,无论鹿死谁手,凭借海都几百年主祭的地位,佐之以退为进之策,无论是谁,都不会太过刁难,更不会率疲敝之师,兴兵来犯。大乱之后,有人异军突起,有人销声匿迹,有人亡国丧土,有人一蹶不振,但傲氏,还会是一支不可轻视的力量,我们,永远是天下第二的赢家,这位置虽不如天下第一来得荣耀,却实在保险太多,荫蔽子孙,如此便足够了。”傲占笑了,是只有那个年龄才能将狡猾世故上升为智慧哲理的笑。
傲参发现尽管父亲身体虚弱,可分析起天下形势,却还是格外清晰、条理而有力。而他守住这最后的清醒不是为了炫耀半生所得的经验智慧,而是因为对儿子的不放心,这种担心,与怀疑和不信任无关,只关乎他是他的父亲。
傲参心中百感交集:原来父亲早就为他打算好了一切!
“‘枕青’已毁,不过这是绝不可以外传的秘密……”
“孩儿知道。”
“还有,在做了那个梦之后,我就命人在海上建造巨船,跟一座岛差不多大的船,其上亭台楼阁,花草树木,山水鸟兽,应有尽有。你要继续把它建下去,那是我们……最后的……退路……”最后的话已近呓语,老海都王,又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碎碎念,给偶留,给偶打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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