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阴沉,满天是厚厚的、低低的、灰黄色的浊云。东南风也是呜呜地吼叫,肆虐地在旷野地奔跑,它仿佛握着锐利的刀剑,能刺穿严严实实的皮袄,更别说那暴露在外面的脸皮,被它划了一刀又一刀,疼痛难熬。
几口黄汤下肚,泰伯开始说话了,叫道:“小子,你挺年轻的,干什么不好,当什么兵?当什么兵不好,你还过来打仗?打什么仗不好。你们来打泰伯?泰伯还要向你们讨还血债呢……”
旋即回身跳下城垛,在莲花寨残兵中扯起自己更加粗哑厚重的声音几乎歇斯底里地喝道:“兄弟们,徐达亿来了,杀他们啊!泰伯要给你们报仇了,兄弟们,杀徐达亿啊!杀啊!”一阵撕杀由开始了……
喊完才觉出自己竟流下了眼泪,不知道为了什么,很多事情一一走过泰伯的脑海,但是泰伯却没有时间去想为了什么,因为一声熟悉的受伤禽鸟的尖啸,让泰伯把头扭回了过来。
这一切终于开始了,不过四周的人都很安静,便如后面躺着的兄弟,便如前面什么也没有发生,便如这边的时间停住了,河水不再流了,逝者亦如斯夫了。
在血色的斜阳下,似风一般的箭矢吹过,有些人很快倒下,溅出与阳光一色的花,有些落在旁边人的身上,有些飘落尘埃,随即凋落,无声无息,轻地让人难以接受。
地上颤动的无助的伤者,正作出最后的挣扎,但一切都只能靠他们自己,没有人能去帮他。其实泰伯们也很残酷,但泰伯们没有办法,否则,泰伯们也将和他们一样,而等待泰伯们的连一丝希望都没有。
情况恶化地比泰伯想象得快,城上的人很快就稀疏了很多,泰伯一个人就得看住四个城垛口上来的人,所以,泰伯的胸口中了三箭而且全扎在护心镜上,泰伯也只能认为是他太幸运了。只是三支箭头也都浅浅刺在胸口,让泰伯极为难受,可泰伯竟腾不出手拔出它们,只能由得这锥心的疼痛一直伴着泰伯,还让泰伯在这段时间从麻木的醉意中如此不情愿地清醒过来,时间也一下子变得难熬和痛苦起来。
群情激昂的气氛终究还是变成最后奋勇地抵抗,而泰伯甚至连奋勇都无法做到,两只臂膀的酸麻让泰伯几乎无法完成自己已经习惯的动作。泰伯拔出了插在胸甲上的箭,不由得闷哼一声,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前面甲上又多了一支,在右下的腹部,也没肉很深,相对来说,伤不算重,就拔的时候感觉有些痛,没拔之前,泰伯甚至没有感觉。可能是胳膊深扎进的箭让泰伯感受到了彻骨的痛楚,其他的就不当回事,显然有甲没甲是差了很多。箭簇的倒刺让泰伯刚触及箭杆就浑身冷汗,加之手指哆嗦,更不要提拔它们了。
“来……帮泰伯一下。”泰伯的眼中自额头滴入一滴汗珠,模糊了整个视线,眼前的人都变成了一团。旋即,身上的所有骨肉也有了这样的感觉,泰伯坚持着没喊出来,只是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他们来容易……要走就没那么容易……我要打得松海骑兵全军覆没。
一个莲花寨得兵士来帮他包扎,但是,没有时间让泰伯对自己的伤势有所关注,稍微包扎一下,泰伯和帮他包扎的人就回到自己的原本战斗岗位上,箭头刚全部离开泰伯的身体,莲花寨残军所有的人便又见到,团团模糊的黑云随着冬夜带着寒意的晚风扑了过来,现在的泰伯就没觉得冬天和夏天有什么区别。
周围的有四十人,一半是躺在地上的,还有一半尚存一点战斗力。泰伯已经感到体力有支了,口干舌燥,他就是不离开,就是不再逃跑。看着前面,再看看旁边的兄弟,他们大多看着泰伯,泰伯忽然想摇摇头叹口气,泰伯知道他不能失去了尊严,这比他性命还要重要。手下的残兵,都是他的亲信,忠于泰伯和信任他的。
他们信任他,他若失去了信心,暴露了虚弱,他们马上就彻底绝望的,最后的奋勇抵抗也变成成为无力的挣扎。这位奴隶主平时为人还是很注意,有点宽以待人,严以律已,搞人情化管理,所以到了这个份上,还有他的死忠派,他们还有人在与泰伯说的话,除了信任,还有让人心头更暖的东西在内。
泰伯挺直了腰,抹了一把汗,左手自地面翻出一面铁盾,右手自垛口提起长枪,左右看看,无声地笑了起来。紧接着,泰伯便看到他们笑容的回应,满塔国逃亡来的大汉,笑得最灿烂,仿佛他的一生第一次如此快乐。大汉和最初在他身后说话的小个子两个人也笑着看着泰伯,让泰伯忽然来了不知何处而起的兴趣:“你们今天玩的这个挺有意思,打完这章,泰伯和你们一起玩玩。“好啊!”二人同时说。
可是,事情没有说的的那么有意思,那么完美,谁都知道他们现在的处境。泰伯听到的小个子的最后一句话,“好啊!”泰伯现那声音是标准的科泽科德口音,可是再次一阵战后没有一刻的时间,泰伯就看见他的左边太阳穴那里中了一箭,插得很深。倒在兄弟们中间,一点声息都没有,只是自嘴鼻流出很多的血,现在,在这个地方血是微不足道。
他死的时候都睁着眼睛,似乎是看着泰伯,可能是想告诉泰伯,他不能玩了,去了永远再也不能回来的地方。他们在被边废城墙没有坚持到天黑,甚至他们差点没有来得及撤上南墙,几乎是同时在几个点上没了性命,,如果不是南墙上的几个人冲了过来帮腔,把泰伯接应过去,至少这场战斗就结束了。
泰伯不愿意看到天的暮色降临,在血一样的夕阳下,所有人流出的血却全是黑色;城墙内外站着、坐着、躺着全是人,但所有人却都是死的,或者即将死的。
他们越来越不像人,而更像一些将被屠宰的畜牲,他们燃着尸体阻挡松海骑兵凌厉的攻势;莲花寨残兵拔去死人的盔甲,遮挡自己;他们纷纷滚下城墙,不顾一切痛苦的,而泰伯,只是他们中一个普通的人了,这个泰伯,和莲花寨锦衣玉食的那个泰伯,完全不一样了。
莲花寨兵依然在抵抗,武器游对于他们的已经不重要了,他们互相看着对方时,能鼓起一些勇气,当面对前边的松海骑兵,感觉自己独自一人时,就完全丧失了所有的勇气,只是泰伯几乎一直只看见敌人,但泰伯从不回头。
泰伯不知道恐惧。恐惧对他已经没有意义,泰伯什么都想不起来,就是在等待,他从来没有过的害怕,可是害怕的情绪不时的还会冒出来,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至少今天泰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也许是泰伯有了些牵挂,不再是以前那个威风凛凛的人了。耳边忽然出现了与这种杀戮场所不谐的声音,那是女人的叫声,在泰伯耳边响起。泰伯似乎回到那天的下午,泰伯和银铃携手,但美好的回忆根本无法在头脑中长留,旋即,一支火箭的火苗在泰伯眼前灼过,让泰伯一时眨眼不停,只管挥枪防守,前面除了火焰的红色,还有就是直达天边的黑色。泰伯想起莲花寨内的有女人,又想到不知道她们和有没有遇到什么灾难。
眼睛余光下,是一片黑色的混沌喧嚣,似乎正有人往箭锋上冲击。泰伯往后退了几步,终于回到了亲信的身边。
泰伯朝城南方寸之地的几个城垛定睛看去,松海骑兵的兵士正往其中一个塔上垛口攀延,而其他还能互相勉强防住别人的塔基。
眼看就要有塔失守,甚而有人已经登上垛口,开始了肉搏。泰伯再没犹豫,竟什么都没考虑,拈起大刀,竟就这般飞扎出去,说实话,泰伯从来没练过武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