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九郎从来没有用过闹钟,小时候都是妈妈或姊姊叫醒自己,后来是被银子打醒,再接下来也一定会有人叫他起床。在开始独自生活后就立刻体会到能让某个亲近的人叫醒是多少幸福的感觉,这是一种把自己生活的一部分交付给别人的安心感,失去它之后,真九郎因为不想用机械代替,只好努力设法靠自己起床,刚开始时,好几次都睡过头而差点来不及上学,但是后来很快就习惯了,现在大致上都会在固定的时间自动清醒,说到缺点,就是假如在固定时间以外被别人叫醒时,反应就会变得比较迟钝。
今天早上正是如此,当门外响起敲门声,真九郎就立刻睁开眼睛,但是他的意识还在远方和周公下棋,就算看时钟知道现在是早上六点,但是他还是迷迷糊糊的。
「真九郎,你还在睡觉吗?」
真九郎听见那道开郎的声音,马上就知道门外的人是谁,是夕乃姊姊,她来做什么呢?真九郎打了一个呵欠准备起身开门,但是一离开棉被就因房间里的寒冷温度而缩起身体,冬天的早晨加上时间尚早当然会冷,当真九郎正在犹豫应该先开电暖器还是开门时,夕乃的声音又传进房内。
「真九郎,你还在睡吗?」
「我醒了。」
「那我进去罗」
一大早还是那么有精神
真九郎用睡意仍浓的脑袋一边思考,一边打了一个呵欠。夕乃有一把房间的备用钥匙,而且偶尔也会来访,她常常会因为送食物过来或是帮忙整理房间等事情,时常登门照顾真九郎,真九郎觉得她其实不必做到这种程度,不过还是对她的来访感到很高兴,也不会因此感到困扰。
「打扰了。」
夕乃打开门出现在门外,除了学生书包以外,手上还提着一包装有食物的超市塑胶袋。
这时夕乃都会打声招呼说「真九郎,早安」,可是这次夕乃不知为何只站在门口不发一语,不晓得是不是错觉,她的表情看起来好像有点僵硬。
「怎么了?夕乃姊姊?」
她没有回答。
仔细一看,她的视线不是对着真九郎,而是他的背后。
真九郎也随着回头一望。
他的思考瞬间停止。
如天使般的纯洁睡脸、从棉被里伸出的幼嫩手脚。
正在沉睡中的紫全身**。
真九郎立刻在夕乃的面前张开双手拼命挥舞遮掩。
「夕、夕乃姊姊,这是因为!」
「下流!」
「不对,你误会了!这完全不是」
「下流!」
「听我解释嘛!这是因为」
「真九郎,你好吵喔」
事件的火种在真九郎的背后慢慢醒来。紫裹着棉被坐起身子,用一副很困的样子揉着眼睛看向真九郎,接着也看向夕乃。
夕乃和紫的视线互相对上。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真九郎,她是谁?」
「真九郎,她是哪位?」
真九郎被两人紧紧盯着而有口难言。
紫在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中先出手攻击。
「我是和真九郎在这个房间同居的人。」
「同、同居!」
夕乃的脸上露出慌张的神情,真九郎则是拼命纠正。
「不对啦!完全不是她说的状况,夕乃姊姊!」
「不对吗?环借我的漫画书里面有写,男生女生住在同一个房间里就是同居喔!」
「你只是暂时借住而已吧!」
「借住?」
先不管歪着头反问的紫,只见夕乃的肩膀微微颤抖。
「真九郎,你喜欢这么小的小女孩吗?」
真九郎想找说法解释,偏偏怎么想破头都想不出来。
夕乃摇摇晃晃地靠在墙上,神色悲痛地说:
「没想到没想到你会铸下这种大错所以我才反对你一个人搬出来住,我就是担心你会受到社会败坏风气的影响、怕你结交坏朋友、怕你在外头玩到三更半夜还不回家、怕你跑去舞厅跳舞到天亮、怕你把头发染成金色、怕你开始听摇滚乐,然后骑着摩托车半夜跑去飙车」
「那、那个」
「真九郎,过来坐好!」
夕乃指着地板,真九郎只好闭上嘴乖乖正座。崩月家从以前开始凡是说教的时候,就一定是正座听训。
夕乃两手穴着腰,严肃地低头看着真九郎。
「你知道吗?以前有句话说年纪差七岁的男女不能同席」
真九郎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反抗变成这副态度的夕乃,紫却不管三七二十一地穴嘴:
「喂!你是谁?」
「你应该先说自己的名字。」
真九郎心想:对长辈不懂礼貌的紫虽然有问题,不过夕乃姊姊的表现也很不成熟。
两人的视线又再度对上,然后同时自报姓名:
「我是九凤院紫。」
「我叫做崩月夕乃。」
「崩月?」
「九凤院?」
两人的脸上浮现出相同的惊讶神色,只有真九郎不知道她们为何会吃惊,此时两人又盯向真九郎,眼神比刚才更加严厉。
「快点解释,真九郎。」
「好好解释,真九郎。」
真九郎只剩下点头这个选择。
真九郎分别向两人说明后,事情突然出现奇怪的变化。
夕乃和紫不知为何都沉默不语,即使彼此会用互相牵制的眼神对望几眼,但是仍然一言不发,简直就像突然和长年宿敌相遇的反应,两人唯一的差别则是夕乃一下子就恢复平常的镇定,而紫却是警戒心变得更加强烈。
房里飘着诡异紧张的气氛,让真九郎有点透不过气,这时夕乃把手搁在额头上,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原来是红香小姐的阴谋,真是个伤脑筋的人。既然是她的话,她一定早就知道情形,然后才把这件事硬塞给你。」
「真的是很麻烦的人。」夕乃接着又抱怨几句。
「那个夕乃姊姊,你很生气吗?」
「你认为呢?」
「嗯我想应该是」
「那么,你应该怎么做呢?」
「对不起,我撒谎了。」
夕乃满意地点点头,然后转头看向紫。
「这么说来,我还是第一次遇到《九凤院》的人呢」
「我也是第一次看到《崩月》的人。」
紫的声音很低沉,眼神也像是瞪着敌人似地,似乎打算以此表*威吓的意思。
「真九郎,把这个女生赶出去。」
紫伸出手指向房间的门。
「一大早就发生讨厌的事,为什么要和这种家伙」
「紫,我能不能先说一句话?」
「干么?」
「把衣服穿起来。」
「等一下再说,现在先把这个讨厌的女人」
「把衣服穿起来。」
真九郎又重复一次,紫只好满脸不悦地照做,也或许她只是觉得房间很冷的缘故。
紫在穿衣服的时候,真九郎和夕乃继续交谈。
「到底是怎么回事?」
「真九郎,你应该还不清楚这方面的事情吧?对不起,爷爷有时候实在很」
「喂!真九郎!别太靠近那个女的!脏东西会跑到你身上喔!」
「快点把衣服穿起来。」
紫只好「呜~~」地不断嘀咕,继续和衣服陷入苦战。这位小女孩刚起床时会显得有些笨拙,手脚不像嘴巴那么灵活,虽然架子很大,但是不坐在地板上就连袜子也穿不起来。
看她笨手笨脚地无法扣上衣服的钮扣,真九郎原本想动手帮忙,但是夕乃已经先靠到紫身边。紫见到夕乃伸向自己的手,不禁紧张地想要逃走,却仍然逃不出夕乃的五指山,夕乃有个年幼的妹妹,所以她很懂得怎么应付小孩子,在紫kang议前就已经把钮*Q好,随后夕乃的脸上露出开朗的笑容。
「好了,衣服穿好罗。」
「谢、谢谢。」
「好乖,真懂礼貌。」
紫偷偷向真九郎的方向望了一眼,小声地说道:
「因为有个很罗唆的家伙。」
夕乃似乎也知道是谁,因此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其实教导真九郎应对进退处世道理的人也是夕乃。
「真九郎,今天放学后我会在道场等你。」
「道、道场?」
「发泄不健康**的最好方法就是运动。」
「这个我又不会不健康」
「回答呢?」
「是,我知道了。」
夕乃虽然脸上挂着笑容,可是真九郎明白她向来都是静静地露出笑容、静静地生气。
真九郎正想对紫说「因为我要去道场,所以会晚一点回来」时,夕乃忽然提出建议。
「小紫也一起过来吧?大家可以一起吃晚饭。」
「可以吗?」
夕乃点头表示同意,但是不知道紫的意思如何。
真九郎望向她,只见紫仍然保持警戒心盯着夕乃。
「你是认真的吗?我是表御三家的《九凤院》喔!」
表御三家?
突然冒出真九郎没听过的名词,不过夕乃对此名词似乎并不陌生,只是平静地用微笑回应。紫疑惑地注视片刻后,最后则是看似放弃地叹出一口气。
「好吧,反正我对里家也有兴趣。」
「恭候大驾光临。」
夕乃带着微笑结束谈话,接着从书包里取出围裙穿在身上,然后以貌似年轻少妇的模样开始动手打扫房间。其实真九郎平常自己也会打扫,甚至连公寓的公用地区也是他负责清扫,不过论细心的程度就比不上夕乃了。夕乃先打开窗户,让空气保持流通。
「来,两位把棉被折起来,好孩子才能吃好吃的早餐喔!」
紫的脸上露出「为什么我要做这种事」的表情,不过看见真九郎想替她折棉被的样子时,就赌气地自己动手,她似乎不想在夕乃的面前示弱。
夕乃笑**地看着两人的动作,忽然冒出一句「啊,对了」并且把一个纸袋递给真九郎。
「这个东西刚才放在房间门口。」
真九郎往纸袋里面一瞧,发现有录影带和一张便条纸,便条纸上写着环的简短谢词,内容是感谢平常借米给她的回礼,虽然她是个粗鲁的人,倒也还有正经的一面。
真九郎一边怀疑录影带是不是乱七八糟的东西,一边把录影带拿出来,标题上果然写着『幼小妖精们的诱惑』,而且还好心地用黑色油性签字笔写上『18禁』几个大字。
忽然,真九郎感觉到背后有一股锐利刺痛的视线。
夕乃正在看着他。
她的脸上露出仿佛看穿一切的浅浅微笑。
真九郎则是用自己知道的最恶毒咒骂在心里把环痛骂一顿。
放学后,真九郎先回到五月雨庄,再带着紫前往崩月家的宅第。紫在电车中很开心地看着窗外的景色,但是越接近宅第,她的话就变得越来越少,真九郎看到她的表情渐渐凝重,因此不禁感到有点担心。
「你没事吧?身体不舒服的话」
「我想确认一件事。」
紫的语气相当严肃,因此真九郎静静地等她继续发言。
「你能发誓无论如何都会保护我吗?」
「这还用问,我当然会保护你。」
「如果《崩月》的人譬如那个叫夕乃的女人打算对我不利呢?」
「怎么可能」
「红真九郎,你愿意站在我这边吗?」
倘若夕乃等人打算加害于紫,真九郎就会挺身而战,虽然真九郎认为即使天地倒转也不可能发展成这种情形,不过紫的表情就像即将赴战场般认真。
身为专业的jiu纷调解人,真九郎也认真地回答:
「我会站在你这边,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保护你。这样可以吗?」
紫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地望着真九郎的脸,片刻后,她的紧张表情才终于稍微放松。
「那就拜托你罗!」
「其实你那么讨厌的话,不用勉强也没关系」
「我不会逃走的。」
紫用稚气的童音斩钉截铁地说:
「讨厌的事情就算逃走也不会消失,所以我必须勇敢面对。」
真九郎希望自己也能说一次这种话,只可惜自己没有那种勇气。
两人来到了崩月家的门前。崩月家位于距离都会中心有点远的住宅区一角,是间古色古香的日本建筑,由于战前就已经座落于此,因此房屋的结构十分坚固,连关东大地震的时候也只有摔破几片屋瓦而已。高墙围绕整个屋舍,而且又有气派的大门,乍看之下很容易被误认为是黑道世家或政治家的居所,不过真九郎非常明白,这里不是那么简单的地方。
真九郎把门推开,两人走进门内,并且踩着石踏板走到主屋前,真九郎正要按对讲机的门铃时突然停下动作,他每次都忘记自己身上就有备用钥匙。
真九郎看向身旁的紫,她的表情还是很僵硬。这里虽然是大房子,但是和九凤院家比起来应该只是小巫见大巫才对,她为什么会这么紧张?在来的路上也问过她很多次,可是紫都没有回答,一般人都认为聪明的小孩会特别多话,其实真正聪明的小孩不会随便乱讲话,他们只会说些能够说的话,由此可知,紫的聪明无庸置疑。
夕乃姊姊好像也知道内情
真九郎一边斜眼看着默默无言的紫,一边用钥匙把门打开。
「打扰了。」
真九郎的声音不是很大,只用适当的音量表示来访,真九郎也很习惯于控制音量。
真九郎把鞋子脱掉走进屋内,这里的地板很结实,不像五月雨庄会发出叽叽嘎嘎的响声,在等待紫脱鞋的时候,走廊深处传来一阵轻巧的脚步声,当真九郎应声转身看往那个方向时,一个小小的人影突然冲过来抱住他的脚。
「喔,好久不见。」
真九郎低头看向脚边的幼小少女。
「小鹤,你好。」
散鹤是崩月家的次女,今年五岁,她抬头看着真九郎的脸并且害羞地露出笑容,然后低头行了个礼。
「欢迎光临。」
她在这个家里最为年幼,因为很怕生,所以几乎足不出户,在幼稚园也没有交到朋友,经常自己一个人躲在角落玩,能让她敞开心怀的只有家人而已,而因为真九郎在她出生以前就已经住在这里,所以他也包括在家人的范围内。
似乎已经很久没见到真九郎,所以散高兴地抱着他的脚迟迟不肯放开,而且还一边抱着一边左右摇晃身体,同时抬头望着真九郎并且露出害羞的笑容。
「真九郎,这个小孩是谁?」
紫好不容易把鞋子脱掉,指着比自己还小的小女孩如此问道。
「她是夕乃的姊姊的妹妹,叫做散鹤。小鹤,这位是九凤院紫,要和她当好朋友喔!」
散鹤依然抱着真九郎的脚,怯生生地看向紫。
「哥哥说要当好朋友,那我就和你当好朋友。」
「声音太小,我听不见。」
紫明显地表示不满,散鹤立刻哭丧着脸躲到真九郎的脚后,随后又探出头偷看紫,可是却被那双大眼睛的魄力吓到,马上又躲了回去。
这种个性不管经过多少岁月,恐怕会一直留在心底吧。就像自己那样。
真九郎一边低头看着两个小女孩,心里一边想着这些事情,接着他看到夕乃从走廊的另一端以轻盈的脚步走了过来。
「欢迎两位光临。」
「那是什么?」
夕乃的身上穿着红色的和服裤裙。
「这样穿好看吗?」
夕乃就在原地转了一圈。
她的五官原本就很有日本古典风,因此这身和服裤裙相当适合她。
「其实,我最近在认识的神社里做巫女的工作。」
接着就是夕乃简短的牢骚话她要对外国观光客介绍神道,也有男性参拜者不断对她搭讪等等,总之好像很忙的样子,而神社的神主则是对她的努力赞誉有加,于是就把这套和服裤裙送给她当作奖励。
真九郎推测:大概是归功于夕乃姊姊的魅力才会让参拜者增加吧?
「我觉得真九郎一定会喜欢,所以就穿穿看。」
「漂亮吗?」夕乃带着微笑这么一问,真九郎也只能认真回答:
「很漂亮。」
「会不会心里小鹿乱撞呢?」
「有一点。」
「太好了,能把真九郎拉回正常的道路,我好高兴。」
「那个我先声明,我没有恋童癖。」
「逻辑上我可以接受,不过情感上还不行。」
女人的心真难懂。在真九郎的认知中,女生的精神构造和男生简直是完全不同次元,自己当然不可能弄懂,如果想努力理解女人的心,原动力应该就是爱情吧。那就是自己缺少的东西吗?
「真九郎。」
紫拉了拉真九郎的衣服,以头上仿佛冒出一个大问号的态度抬起头发问:
「恋童癖是什么?」
连散鹤也睁大眼睛,直直望着不知该怎么回答的真九郎。
她们两人只是怀着纯粹的好奇心。
被左右两边如此纯洁的视线注视下,真九郎决定放弃思考。
「你们不必知道。」
「为什么?」
「为什么?」
左右夹攻的为什么让真九郎不知所措,此时夕乃出面解围。
「恋童癖就是坏人的意思喔!譬如不听姊姊的劝告就跑出去一个人住、在学校遇到姊姊也不肯多说话、不打电话给姊姊、不找姊姊出去玩、有事情瞒着姊姊,让姊姊既担心又寂寞的坏人就是恋童癖。」
「真九郎不是这种坏人。」
散鹤对于紫的意见也点头赞同,她们两人对真九郎的评价倒是相当接近。
夕乃也带着微笑点头。
「没错,我也是这么认为,真九郎绝对不是那种人。」
被眼前三人的视线洗礼下,真九郎只好露出敷衍的傻笑。
真希望自己是个能够帅气地摆脱这种窘境的男人。
「夕乃姊姊,我们快去道场吧。」
来崩月家就是要与夕乃练习武艺。当真九郎和夕乃准备一起前往道场时,紫突然说自己也要参观,因为见到像散鹤这样的小孩,紫似乎也放下警戒心,现在她对任何事都产生无比的兴趣。
「也让我看看你和夕乃的武艺练习。」
「不行。」
「为什么?」
「那不是小孩子能看的东西。」
「是做很色的事情吗?」
「才不是!反正你到别的地方乖乖等我!」
接着,真九郎就拜托散鹤带紫到里面的客厅,紫纵然满口抱怨,不过还是跟着散鹤,她似乎不想在比自己年幼的散鹤面前示弱,于是跨着大步向前行走,看起来一副很了不起的样子。
真九郎目送两人离去后,一旁的夕乃用手遮着嘴嘻嘻地发出笑声。
「今天的练习好像会有点紧张呢!」
「夕乃姊姊,我们快点去道场吧。」
「去道场做什么?」
「当然是练习武艺!」
「好,那就练习吧。」
夕乃仍然挂着笑**的笑容,真九郎只好推着她的背前往道场。
夕乃虽然心情看来不错,练习时却完全不留情,这是崩月家的人都拥有的特质,一旦动手就会不带一丝感情。
时间还不到一个钟头,真九郎就已经被打、被踢、被摔超过百次以上,一直到他体力几乎透支才停手。
「好,今天到此为止。」
真九郎全身汗水淋漓,相对地,夕乃却以一副轻松的模样宣布练习结束。
真九郎只能在地板上爬向端坐在道场正中央的夕乃,现在的他已经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好不容易端正坐姿后,他便用快倒下去似的姿势行礼。
「谢谢指导。」
「不客气。」
真九郎对夕乃美丽的坐姿看得入神,便咚的一声倒在地板上躺平,这里的地板铺着厚铁板,墙壁也是用强化水泥打造而成,这个地方不只是道场,同时也类似坚固的监牢。他一边沉浸在天花板投射而下的日光灯亮光里,一边缓缓调整紊乱的呼吸,他的全身都很痛,尤其右手腕更是疼痛不堪,不过却有一种很舒畅的疲倦感,几乎把体力全部耗尽的感觉甚至可说是种快感。
真九郎所学的格斗技简单称为崩月流,但是它和普通的武术层次完全不同,一般而言,任何人都有办法学习武术,即使有强有弱,至少任何人都能发挥到某种程度;然而崩月流就没有此种普遍性,必须有个前提条件才能学习,而且这个条件极度严苛,就与『把喷射引擎装在纸飞机上也无法飞行,反而会变得破破烂烂』的道理相同。
这个东西就像是家传的打架技巧
在夕乃出生以前好像还有数名弟子,听说道场也是那时建造的,但是现在的弟子只剩下真九郎一人,真九郎认为自己能独占这么大间的道场,又有法泉或夕乃亲自指导算是相当幸运。
夕乃拿起毛巾,替呼吸还没恢复正常的真九郎轻轻擦脸,其实真九郎很想表明这样很丢脸,并请夕乃不要擦,不过现在的他连开口讲话的余力都不剩。
一边感觉冰凉的毛巾以及夕乃温柔的手带来的舒服感,真九郎一边闭上眼睛。
并且回想起刚开始的时候。
小学二年级时,真九郎突然失去家人,失去自己深爱的全部家人。真九郎曾经想死,因为死掉就能和家人团聚,可是他不敢死,太过懦弱的自己失去家人时,明明已经无法活下去,却没有死去的勇气。他害怕一个人活着,也害怕一个人死去,自己没有活着和死亡的勇气,后来真九郎被银子家收留,每天都过着失魂落魄的日子,几乎连中间发生过的事都毫无所谓,他只感到既孤单又难过,好想死,又不想死;希望大家别理他,却又希望有人陪他,脑袋里全是一片混乱。
后来发生一件事,那是真九郎被银子硬拉出门带去附近的儿童活动中心时发生的事。银子担心真九郎老是把自己关在房里,所以带他到很多小朋友喜欢的儿童活动中心,希望能改变他的想法,可是真九郎毫无感觉,他完全不看银子拿给他的漫画和游戏,其他小朋友找他讲话也不回答,真九郎就只是抱着膝盖躲在房间的角落里发呆。虽然银子陪在他身边,但是真九郎一直不发一语,表现出反正什么都无所谓的态度,银子只好叹口气说「回家吧!」就在她握住真九郎的手时,四周突然开始骚动,大人们的喊叫声、小孩们的尖叫以及枪声回荡四周,几个看似外国人的彪形大汉闯进活动中心,手上握着只在电视里看过的机关枪,在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前,全部的小孩子就已经被押出去关在卡车的货柜里,真九郎和银子也在其中。几个大汉坐上车,然后用生硬的日语单字警告大家:谁出声就杀谁。只要有小孩不听话,大汉就立刻扣下扳机,哒哒哒一阵枪响,小孩的头像蕃茄一样被打烂,尖叫的小孩的脑袋也跟着被打烂,其中一部分还喷到真九郎的脸上,真九郎看到身旁的银子快要发出尖叫,于是迅速伸手把她的嘴巴捂住,久未运作的思考受到眼前事情刺激开始运转,也让身体跟着行动。货柜被帆布罩住,所以外面看不见里面的状况,因此可以把人轻易载到别的地方。死掉的小孩尸体被扔到外面,剩下的小孩害怕得不敢发出半点声音,真九郎在小孩群中思考:
这些人是外国人,在日本根本无法想象有人会在光天化日下进行大规模绑架,外国的犯罪集团却颠覆现实。记得上次在新闻看过,国外的人蛇集团来到日本,已经在偏远地区的村镇犯下数起绑架案件,目的应该是为了大量补货,警方虽然对此展开调查,但是幕后似乎和海外许多势力庞大的黑手党有所牵连,而且也牵扯到政治上,结果导致调查毫无进展,现在这群人应该就是犯人真九郎的猜测相当正确,当大家从停止的卡车货柜走下来时,虽然天色已晚,但是眼角只要稍微一瞥就可以看见许多船,真九郎当下就察觉这里是港口。全部的小孩被强迫排成一列,然后走进一艘停在港边的大货轮,四周也有不少日本人,不过似乎都是他们的同伙,这些人看着小孩们的眼神都很冰冷而不带任何感情,就像观看货物一样。
被关在漆黑船舱里的小孩们当然开始嚎啕大哭,除了真九郎以外的每个人都在哭,就连平常脾气强硬的银子也开始哭泣。「真九郎,怎么办?我们会变成怎样?」真九郎告诉她:「我们会被带到外国卖掉。」银子一边抱住真九郎一边哭着说:「我不想被卖掉,这一定是骗人的。」真九郎没有哭,根本没有哭的必要,因为机会终于来临,所以不需要悲伤,虽然有点害怕,但是高兴的心情还是比较强烈。
就快死了,等一下自己就会死掉。
会被卖掉的一定是健康的小孩、漂亮的小孩或是聪明的小孩,而自己不属于任何一种。再加上自己的身体与心灵如此脆弱,等船出航后,在抵达下一个港口前很有可能就会死掉,虽然自己因为自杀很恐怖而不敢实行,可是现在这种无能为力而且无法逃走的状况一定能杀死自己,终于有机会死掉了,这样就能再见到爸爸、妈妈还有姊姊,真是太好了。
机会出乎意料地提早来临。船舱的门突然敞开,犯人们纷纷走进船舱,他们把*童踢开,只叫*童站起来。难道要在这里把男女分开,再分别关起来吗?从犯人们异常闪烁的眼神来看,或许是要女生们做某些特别的事情。银子也被歹徒抓住手腕一把拉起身体,就像鉴定商品似地在银子身上摸来摸去,银子立刻对那个人甩下一个耳光,真九郎心里很佩服银子的强悍作风,但是看到那个人用外国话骂银子,又拿起枪对着她的脸,真九郎便立刻挡在银子面前。为了救青梅竹马而死,真是太棒了,没有任何遗憾,银子好像在背后大声嚷嚷,真九郎却完全没听见,只是静待枪喷出死亡的火光。
就在此时,突然冒出一个女人。
那是一个披着风衣的年轻女子,好像是日本人,但是样子非常威风,简直就像控制一切的老大般跨着大步闯进船舱,当那个女人叼着香烟的嘴里缓缓地吐出白烟时,原本发呆的犯人们才破口大骂并且举枪射击,从这时开始就是一面倒的局面,犯人们的暴力被那个女人用更强大的暴力完全吞没,简直就是暴力的龙卷风。所有小孩都对眼前发生的凄惨光景畏缩不已,就连银子都躲到真九郎的背后,只有真九郎不一样。
就是这样。
就是这种力量。
想死的冲动早已被感动冲得烟消云散。如果自己也能变得这么强的话,也许以后就有办法活下去,也许能够在这个失去家人的世界里继续生活也不一定。
现场仅仅过了十几秒钟就恢复宁静,当随后进入的数名男子正在救小孩出去时,真九郎却走向那位女性,这个时候就是红真九郎人生的分岐点。不行,真九郎,那个人好可怕,不要靠近她,和她扯上关系就没有好下场真九郎没有将银子的话听进去,他走到那位女性的面前。
请收我当徒弟。
那位女性把香烟的烟灰弹在地上,满脸讶异地看着真九郎。
为什么?
因为我想变强。
为什么?
为了活下去。
不知道真九郎的哪句话打动了她,那位女性对真九郎的脸注视片刻后,然后就叫真九郎跟在她的后面,真九郎不听银子的阻止,决定听从那位女性的话。
那位女性叼起新的香烟,接着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红真九郎。
真巧,有一个字和我的名字一样。
那位女子微微一笑后,便说出自己叫做柔泽红香,接着又继续说:
我的本事不是向人学的,所以我也没办法教人。
于是,真九郎就被带到崩月的宅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