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春见状,也回去歇息,姑娘们只有探春一个人坐着。贾母笑道:“你也歇着去吧,你们小姐妹,病的病,弱的弱,还是学学林丫头,自己珍惜自己才是。”
过了半个月,凤姐向王夫人提出来交账。王夫人笑道:“你操劳这么多年,也该歇歇了。好好调养一下身子,怀一个哥儿,才是你将来的依靠。”
凤姐道:“姑妈说的是,换了别人谁会这么疼我?今儿当着姑妈的面,清清楚楚把账交给宝妹妹,我和琏儿就搬过去了。”
宝钗看完账,大吃一惊,道:“怎么这么多的亏空?”
王熙凤笑道:“宝妹妹原来也是管过家的,有什么不知道的?早就寅吃卯粮,接不上碴儿了。不然去年我病了的时候,宝妹妹和三妹妹也不会兴利除弊,开源节流,把老规矩改了。老爷的俸禄就这么多,加上那点子租子,哪里够?这些亏空有欠礼部的三十万两,有挪了林姑娘的嫁妆十万两,有我偷偷挪老太太一箱子东西当的一千两,还有我的嫁妆一千两。虽说我和琏儿替姑妈管家,平日大大小小的事情无不向姑妈回禀过的,外头的事情琏儿也是和老爷说过的,并不敢自专。”
薛宝钗暗暗叫苦,她之所以嫁到贾家,就是因为薛家已败。千辛万苦哥哥娶了桂花夏家的独养女儿,原本想依靠夏家的财富重振家业。谁知道夏家也只是个空壳子,拿着虚名唬人。虽然夏金桂嫁妆还算丰厚,毕竟杯水车薪,于事无补。自己选秀失败,原想贾家世代公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底子总是厚的。只要自己做了当家的奶奶,凭自己治家的手段,定会再度振作。没想到这么一个天大的亏空摆在眼前,这怎么是好?
看官不解了,这薛宝钗平时在怡红院一坐就是半夜,又不避嫌疑,坐在宝玉身侧绣肚兜,自然和黛玉一样,是爱慕贾宝玉的。其实不然,诸位看官可记得她抽的花签?“任是无情也动人”。她吃的药叫冷香丸,她屋子里雪洞一样,这固然是因为她家道败落,不得不节俭起来,却也是她内心的冷清。薛宝钗虽然也看中贾宝玉相貌出身皆为上乘,更要紧的却是贾府的奢华,贾府的家底。如今这账本拿在手里,薛宝钗心如同浸在冰水里了,半天说不出话来。早知道如此,她说不定就是另一种打算了。
现在木已成舟,说什么都没有用。只听王夫人问:“林丫头的嫁妆都有谁知道?”
王熙凤道:“当时林妹妹回来,带来的那一笔钱还了从前欠礼部的亏空。那时候老太太说宝玉和林妹妹总是要成亲的,再已经瞒着林妹妹用了她的钱了,这嫁妆就不让瞒着,当时看见的人不少。后来建园子又从礼部借了钱,这些年宫里时时需要打点,家里开销又大,这亏空又出来了。”
王夫人道:“林丫头未必知道这笔嫁妆,再者咱们养她这么多年,她为这个家出份力也是应当应分的。老太太的钱不多,一千两好说得很。你那一千两也好办。就是礼部的钱不好总欠着,什么时候再发一抿子横财就好了。宝丫头好好替我管管这个家,该节俭处要节俭。”
宝钗答应着,先拿出两千两银子赎出老太太和王熙凤的东西,依着登记盘点库房,然后合计了一下,心里有了底。
贾宝玉原来只是个富贵闲人,依他的想法就是:凭怎么艰难,总少不了我的。对家计还不如钗黛探春等人上心。今儿贾琏把家务交给他,他心里大吃一惊,却依旧想着自己就要带林黛玉远走高飞了,这都与自己无关。
忽见玉钏来说,太太在屋里等他。宝玉进门,见屋里只有王夫人和宝钗二人,下人一个没有,便知道有大事要说。
王夫人道:“方才你琏二哥哥把账交给你了,你看过了。将来这个家都是你的,你有何打算?”
宝玉心不在焉道:“我听太太的,不过是按着老例子办罢了。”
宝钗冷笑道:“太太只有你一个儿子,现在用着你来解忧,你反一点主意也没有了。依我说,家下的奴才们有的比咱们还富,他们的钱哪里来的?可见这些奴才不可靠。不如将下人裁撤一些,精兵简政,一来便于管理,二来节俭开支。礼部的亏空不可再拖,万一上头要求咱们补上,到哪儿去找钱?还有林妹妹的嫁妆,虽然她不知道,咱们不能不还。她一个孤女,已经够可怜了,我们又姐妹多年,一家子花妹妹的,叫我怎么忍心?”
说罢,呜呜咽咽,泣不成声。王夫人没想到薛宝钗自作主张将这事捅了出来,不高兴地说道:“咱们白养着她,她怎么好意思要这钱?”
薛宝钗道:“我是这家里的人,若是我的钱,自然该花。妹妹是个外人,又无父无母身世可怜。我薛宝钗就是要饭,也要还上妹妹的钱。”
贾宝玉听说自己家欠着林妹妹的钱,原先自己总以保护者的身份护着黛玉。却原来自己家亏欠妹妹这么多,叫他怎么有脸面对妹妹?心里一阵难过,看来在还清妹妹嫁妆之前无论如何无颜面对妹妹了。妹妹原是有钱的,自己却要带她到穷乡僻壤过苦日子,想想更对不起妹妹了。妹妹这样的神仙人物,除非北静王那样的才俊才配得上一二分。北静王?贾宝玉忽然心头一亮,北静王虽然没有见过妹妹,却十分欣赏妹妹的才华。若是自己和他一说,他定会一口答应。只是王爷现在在前敌,这件事还得等一等。<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