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不曾想象会失去的人——一个不能想象会失去的人。
一瞬的恐惧,像最刚硬的利箭穿透心胸。
这是战场!
这是枪林箭雨的战场!
这是什么都可能发生的战场!
自己将遭遇如何,这从来不是战场上会更多思考的问题,如何获得最终的胜利是一切的前提。但这一次……为什么竟然要到现在,才猛然从迷梦中惊醒?
或许,是这一路太顺利。从承安大军出发,到今天、现在、此刻,一切都在被认为严密无疏的计算中进行,哪怕预计到的阻碍也慢慢转化成掩护行动的优势,就连风尘、雨水、疾病……战场上所能想象到的一切因素,都在为北洛开道放行。
以至于,自己几乎忘记了“侥幸”、“意外”、“万一”这些词语的存在。
甚至,在还没有真正对上贺蓝.考斯尔大军的时候。
慢慢收敛神思,风司冥嘴角缓缓上扬,勾起一抹冷静的微笑。
“司冥?”
注意到青年皇子将手收起,青梵微微一笑,抬头。
“是,太傅。我在想鹫儿池的情况。”迎上那双沉静黑眸,风司冥眼中透露出精亮的光彩。“韩临渊敢将轩辕皓送走,是为了他的身体伤势,另外的,就是韩临渊有足够的把握,在今天晚上……最迟明天以前夺下鹫儿池。”
“是,从战事的一般情况,这是韩临渊唯一可能这么做的理由,也是轩辕皓唯一可以接受的理由。”将茶杯端在手里,青梵微微侧头,“军报是下午,未时刚过时候到的,传递过来大约是半天时间,韩临渊昨天晚上送走的轩辕皓——轩辕是主将,韩临渊能压服的时间不可能超过两天,士气如果受到影响对他会很艰难。所以今天晚上……这是完全可以想象的。”
“如果韩临渊攻下了鹫儿池,消息传出来,城慕容子归那里只怕会立刻遭遇到很强的攻击,但是兕宁本身应该不会有更多军队动作。韩临渊整修需要两到三天,扣掉各地消息往来的时间,则不论城比利斯特下一步怎样动作。是继续固守还是从城撤军返回兕宁,都留得出足够的时间反应。如果是前者,慕容子归就算一时放松倒退也无妨大局,而如果是后者,韩临渊穿越叠川草原中途袭击,会是非常漂亮地一仗。只有鹫儿池的主持,接下来鹫儿池的稳定和镇守……”
见风司冥脸上微微露出迟疑之色,青梵淡淡笑一笑:“诚郡王世子。风亦璋风小将军。现在不正在鹫儿池吗?”
风司冥顿时一怔:“太傅说……亦璋?”
“连续的军报都表明。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少将军了。”扫过一眼,青梵用目光安抚急于张口分辨的年轻亲王,“无论是谁,你,诚郡王,还是皇帝陛下,都不会希望看到亦璋殿下受到任何损害。这一仗他已经打出了风氏王族的威风。证明了他在战场上的英勇和实力。而军政一道,除去浴血沙场,还有更多地东西需要他去认识学习。司冥殿下,你应该给予他这样地机会。”
“那,韩临渊,他习惯了猛攻狠打,是不是也要让他有个机会经历这些?”
见青梵淡淡一眼扫来,风司冥心中一凛。立即敛容:“是。南路大军,虽然轩辕皓不再主事,乔非、曹锐、康浩明三个虽然都欠缺些。但协同会合商议着是能够处事地,战场方面则有韩临渊压着。至于和北方慕容子归的配合,时机把握方面,相信也不会有任何问题——城方面的消息已经有一整天没有送来,战事应该非常激烈,而从时间上大概也很快就会有奏报。只有目前我军身前的捷辽岭,简顿之的几次小股袭扰,对方似乎有快要支撑不住的样子。不过可以想象,捷辽岭下,有贺蓝.考斯尔的大军在等着我们。鹫儿池和城两处,兕宁又被牵制住,加上他东炎最大地问题粮草,所以我军此刻该做的,就是稳定已经归服的属地的百姓,保证我方粮草供给,与考斯尔慢慢对耗。何况,南方又有念安帝在计算动作,便不是直接的损伤,也教他不能舍弃了不顾。”
听风司冥一句一句说完,柳青梵微笑着点一点头:“不错,不用着急,仗只慢慢打——东炎太大,我们已经吞得有些过快。放慢一点脚步,等一等韩临渊慕容子归他们,也等一等念安帝,对我们只有好处,而头痛的该是御华焰和考斯尔。”见风司冥闻言露出了然的笑容,青梵又轻笑一笑,“我北洛兵精粮足,将才辈出,十年磨剑,忍耐为报当年侵犯之仇。而今又有神明旨意,百姓,正如念安帝国书所说,‘义者之所为’.
地——皇上在等着,北洛在等着,你地世子也在等着。”
“是,太傅——”习惯性应“是”,但话音未落风司冥猛然抬头,“太傅?太傅你说什么!世子……佩兰怀孕了?!这是真的吗?是真的么?是……真地……么……”
这样,应该可以彻底消除年轻亲王心底残留的关于轩辕皓最后一点低落情绪了。青梵微微笑一下,幽黑的眸子里闪出清明的光:“是真的。皇上已经将她接到宫里,由皇后亲自照顾着,御医随时伺候,一切都不需担心——我正修书往昊阳山,师傅不日间就到承安,必能保得母子平安。”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贴身的衣物处取出承安来的密信,胤轩帝紫金丝络的标记赫然入目,“只看最后三行便是。”又顿一顿,“还有七八个月时间……承安万事不忧,你只在这里用心便是。”
“是,是是,太傅说的正是!”一手早已攥住贴身的荷包,风司冥急急接过密信,就着堂上烛光看起来。望着年轻亲王难得手脚忙乱近乎失措的背影,柳青梵忍不住又是淡淡一个微笑。随即脚步轻移,悄然出屋。
将胤轩帝的亲笔密信从头到尾读过三遍,又将最后描述妻子情况的句子反复读过,风司冥终于露出安心的笑容:“太傅,太傅,太……”
“大司正大人往城外营帐去了。”
猛听到周必的语声,风司冥愕然回首,却见亲卫恭恭敬敬站在厅堂门口。陡然醒悟,手指磨蹭过荷包竹线。一股心酸顿时充满胸膛,“太傅……”两个字吐出,风司冥随即敛容,正色向周必道:“传我军令,多马、皇甫雷岸、薄少涵、江扬、庞朔,五人立刻到我中军军帐!”
“是,殿下!”周必躬身,“那么这里?”
“副执祭司大人会处置周到。”一眼看到正穿过重重厅堂向这边走近的池豫兮。风司冥从容微笑。“池先生。明日地祈福仪式。拜托了!”
“擎云宫的消息,风司冥的王妃,秋原佩兰怀孕了。”
低垂眉眼把玩着腰上装饰用的佩剑剑穗,上方雅臣安静地等待主君接下来要说的话,但心里其实不解,为什么对“暗流”送上来的一大堆奏报,念安帝单单挑出这一条念给自己。
“雅臣。你难道不明白么?”微微抿一抿嘴角,西陵大郑宫的主人露出平日玉涵殿上绝不能见的带有真实温度地笑容。“北洛和东炎地这场战争,实质部分只怕拖不过今年秋花朝了。”
秋季金萼花朝,也就是九月九日,距此刻恰有八个月。上方雅臣不由错愕抬头,却见念安帝在最高御座上随意地舒展了身体。精致地发冠也被取下丢到一边,一头银练一般的长发自由散开,衬着殿上雍容的金、艳丽的红。显出一股难以言喻的、透着妖冶的寒洌清冷。
不由自主打一个寒噤。上方雅臣急忙转开了直视的目光:“臣愚顿,请陛下明示。”
瞥一眼躬身下拜地镇国将军、西陵定王,上方未神淡淡一笑。手摆一摆示意他起身。伸手捞起腰间坠下的一枚玉佩——看形状,却是一只淡紫青色的冻玉荷叶小酒杯——上方未神嘴角微扬,一双紫色的眸子光华隐隐,如有一层雾气静静弥漫。沉默许久,“雅臣。”
“臣在。”
“告诉宋侨,他可以向东炎正式进军了。”
“是,臣遵旨。”
“传书av国椿生子那里,就说伊万沙大人虽然暂时忙碌,但是一定很愿意为陈人自己所推戴的国君加冕。”
黑眸闪动两下,上方雅臣倾身下跪:“是,臣一定将陛下的言语一字不差地带到。”
“很好,雅臣,朕一向相信你必定能够让朕放心。”上方未神微笑颔首,“所以阿克森提纳那里,你也一定知道该怎么回答宰相大人的问题。”
虽然当年蒙受了柳青梵大恩,但处治国事却自有坚持,两朝元老、上朝廷宰相阿克森提纳,大约是大郑宫里唯一一个敢对念安帝决定顶真叫板地人吧?所以虽然国书早已遍传大陆,他还是一遍一遍痛陈所谓地“远交近攻”、“唇亡齿寒”。念安帝不愿见他,却也凡事都不真的抛开他意见,就只有劳累自己上下联络奔忙。上方雅臣咬着牙微笑一下,“是,雅臣明白。”
“那就好——去吧。”
上方雅臣行礼,起身,刚刚退到大殿门口,突然殿中一声悠悠传来。“上方雅臣。”
“陛下。”
“……你,认为朕做的,对吗?”
上方雅臣轻轻顿一顿脚步:“雅臣相信皇帝陛下所做地一切,都是为了西陵百姓,都是为了我上方王族。”
北洛胤轩二十四年(东炎鸿逵二十六年)十二月二十八日夜,风司冥率兵十万,取海路,大军突袭黄石河口祭鱼浦,捷。
胤轩二十五年(东炎鸿逵二十七年、西陵承恩八年)元月一日,西陵念安帝作国书传示诸国,历数东炎御华氏罪恶,号召大陆有识,联军共讨。三日,、越、爻、雍国书应之。宋国宗室子,自领宋君正统,纠兵十万伺攻炎。
九日,韩临渊破鹫儿池。
——《博览.通史.北洛史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