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东炎鸿逵二十七年二月,兕宁绯樱宫君王日常的起居偏殿小墨华宫里,传出鸿逵帝强制了暴怒的喝问。
阴郁而满是压力的嘶哑嗓音,让怀抱着一小叠奏折的承旨侍书于浚猛地停住匆匆的脚步。向殿门外侍立的御前侍卫和首领太监递一个眼色,果然宫中的大总管三步并作两步赶到自己身边,压低了嗓门:“于侍书,再紧急的朝务您也等一会儿——为早上那通军报皇上发了大脾气,这会儿正召见了考斯尔将军问话呢!”
“考斯尔将军?”于浚闻言猛地一呆,脸上随即露出极惊讶的表情。自一个月前风司冥率大军袭了黄石河口鸿逵帝急召贺蓝.考斯尔回京应敌,这一个月来第一将军统筹布置,始终在京城北方正对风司冥兵锋的大营。一应军情和军队所需,都由特派的御前侍卫在皇帝与第一将军之间沟通传讯。朝廷上不用说十日一期的朝会,就是有什么事情必须直接同皇帝商议,也是考斯尔上密折请鸿逵帝移驾到京北大营。一切森严戒备,都为防止风司冥率军奇袭,主帅不在营中令遭大难而作。此刻鸿逵帝竟将贺蓝.考斯尔召回宫中问话,可见事情严重紧急到了何种地步。
只是,纵是每日跟在鸿逵帝身边,每天眼见着一封封军报传来,于浚还是对鸿逵帝像是突然爆发的滔天怒气心存疑惑。
作为承旨侍书,于浚自然很清楚。像今日早晨那样地奏报并不是绯樱宫接到的第一份——类似内容的奏报,自元月九日鹫儿池被北洛韩临渊攻破后,京师城西卫将军罗加差不多每两三日就要递一封进来。他很清楚地记着,鸿逵帝接到与鹫儿池失陷一起送到的,鹫儿池北方护城平津寨、泗河寨亦随后失守,主将萨曼弃寨奔逃的消息时,对手下将领素来要求严苛的君王只是略一颔首表示知晓,随后就示意西卫将军准备接纳萨曼的残军。而后。随着韩临渊率军北上。猫耳岭和虎睡坡两道防线沿途数处城池要塞。守将未曾交兵或者粗粗抵抗便即弃守城关,率领所部兵马甚至部分百姓奔逃向京城,鸿逵帝每一次都是给出同样的指示,并不为难这些将领。
今日罗加传来地,是叠川草原东北角一处不大地城池,阔野城地守将乌木其带了城中军民东迁的消息。阔野城军民数目不多,城防亦非坚固。夹在左右木兹、磊城、宝瓶镇三座要塞中间,地位既无足重轻,平时也都只被当做东西往来道路上一处过夜歇脚的驿站。之所以设有守将,是因为四年前风司冥突入草原腹地,被攻破的城守将童道明得到时任阔野城太守的胡勇,在这里建了临时的指挥驻地,联合周围其他守城将领应敌。战事平息之后鸿逵帝评议奖惩,对胡勇颇有嘉许。才因此升格了城防允许驻军征兵。由太守兼领守将。胡勇之后,乌木其任阔野城太守。乌木其阔罗斯武将出身,名虽不彰。却也是能够得到朝廷信任的将领,治政也颇有一番手段。此次他不曾请旨,更没有其他上报请示就擅自率了军民弃城东迁,以其作为显然有失职失守之处。但以草原形势,鹫儿池被攻破,城危在旦夕,城邑长官为保护百姓,权衡之下避开敌军护送百姓逃往安全地界,却也不能说是罪无可恕。毕竟,乌木其不是第一个如此选择之人;而阔野城周边,尤其相比于阔野城还在其后,距离城战场更远地坎城守将也早早带了军队撤回到京畿,鸿逵帝也没有对他大加责罚。所以,今日朝会上鸿逵帝的怒火,不仅仅让于浚大出意外,满朝文武,几乎没有一个不被君王的疾言厉色震得心惊胆寒。
但为了乌木其的弃城回兵,就急急召回在京北第一线布防的考斯尔,甚至不管前方还有风司冥大军虎视眈眈,鸿逵帝这样的做法,于浚在惊疑之余,又更多了几分连自己都不敢多想的恐惧紧张。
鸿逵帝的怒火,谁也不敢稍掠其缨。不入正殿,就是殿中散发出来地沉沉压力,也让自己若是可以选择绝不会踏入小墨华宫半步。只是看一看手上奏册,于浚心中一边无望哀号,脸上也挤出一抹死则死矣地苦笑——想自己连念安帝的国书,那等疯狂悖逆的语言都能最终念出口,被同僚们推在这个时候递交紧要地军政奏报,也是可以理解而只能接受的事实了。
“……看看,看看!萨曼,一个,铁戈托,一个,乌木其,又一个……一个接一个,好哇,好哇!原来所谓守将居然是这样:城也不用防,关也不必守,身前的防线自有他人,敌军压境只管带了人向后快跑!”抓住奏册在御案上拍得噼啪大响,御华焰的声音带着一丝被强行压
曲。
“这乌木其确实是造次,怎么做出这样的事情来?阔野城说是不紧要,却向来当作木兹、磊城、宝瓶镇三者粮援之类的中转,大宗物资运转都要经它停歇然后接续。不然朝廷怎么特地在那里设府,还驻扎了正式的军队?何况城之下,宝瓶镇等三城作为二道防线正好构成一个三角,他在中间其实有一个做万一之下紧缩退守的预备。被他这一走,阔野城抽成了一架空壳,再没个伸缩余地——啊,就算,就算他乌木其不知道这个用心,而阔野城城防不是最强、驻军数量也不及周边,但他又不比其他人正当在锋口上,左右前后都有坚城强兵……慌慌张张连奔带跑,竟算什么?!”
单从又快又响,音调连连上浮的急躁语声,贺蓝.考斯尔的火气几乎比御华焰更难以控制。于浚入朝也有数年,跟在鸿逵帝身边地日子不能算短。对这位久负盛名的“东炎军神”可谓熟悉,却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位在朝言行素来温敦的第一将军毫不掩饰的愤怒和言语中刻意而为的刻薄。一席话顿也不顿地冲口而出,就连鸿逵帝都有些微微惊讶地瞪大了眼,看着考斯尔的表情露出明显的意外,但随即浮出一丝若有所悟的了然。
苦笑一下,御华焰伸手扶住贺蓝肩膀:“贺蓝,你……你知道朕不是那个意思,朕从来不会针对你。”
“陛下。贺蓝明白地。”低低应一声。贺蓝按住鸿逵帝搭在肩上地手。单膝下跪,“弃守并不一定是错。棋局中有弃子求活,兵法有以退为进。对于那些花费大力也未必能守,就算守住也未必有用,反而可能分散兵力牵制行动地城池区域,暂时放弃是最明智的方法。这一点,皇上的决策从来没有错过。而有些地方则需要不计代价坚守。像鹫儿池和城。草原不善守城,但这两处坚持了四十五天还不止,这都是皇上意志坚决,将领用心士兵拼命才能如此。此刻鹫儿池失守城危急,但正是因为危急才更加不能就在此放弃。比利斯特凭借城墙和城周山梁死守,与慕容子归竭力周旋——这种时候,决不能让军心再有一丝半点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