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爷爷来晚了。”老先生喃喃自语。
他实在是来的太晚了,即便他拥有天下间只有寥寥数人栖身的那个境界,即便有一座两座天下都为之仰止的学宫,可依然晚到一切都无法挽回,无能为力。
让他惨淡心房中唯有一抹亮色的,能够让他无尽内疚中稍稍减去一分的是走在前方、犹然不觉经历了多少场惊心动魄刺杀的少年。
步伐缓慢的少年突然心有灵至,猛然回头看了眼身后,依然仅有白雪与自己的脚印。
长雪荒凉。
他挠了挠脑袋,自嘲的笑自己的多疑,没有停留,继续向前走着。
前方的路很长,长的看不到尽头,只能脚踏时光,少年就向前走着,孤单的前行。
从塞外草原到燕赵长歌,他就这样一直不停歇的走着,偶尔静下来的时候自己会想,究竟要走到哪里。
可他不知道,只能向前走,或许哪一天走累了,也就停下了。
走过冬去春来,走过春风拂面,草长莺飞,走过夏日炎炎,万蝉齐鸣。走过春秋,也走过冬夏。
经历了风雨,吃了百般苦头,百味心酸。
老先生远远的随着,或在春风中,或在冬雪里,看着少年春日里追逐蝴蝶,夏夜里手捧萤火,欢喜时天真烂漫。也看着少年流落街头,接受了好心人的施舍,却被同行乞丐夺走了吃食后默默缩在墙角流泪的心酸。
可他没有露面,在少年冬夜里缩在雪窖时又冷又饿,瑟瑟发抖时也没有伸出援手。
不是他性情凉薄,冷石心肠,而是这个教书育人一辈子的老先生,没有想好该以什么模样面对自己的独孙,纵然知道少年已经没有了以前所有的回忆。
那夜,老先生站在一处古有几百年的水井旁,观井水中虚幻的明月,观头顶上万古亘存的浩瀚星空,思绪良久。
他不想少年变成他父亲那样的人,以前是他错了,现在狠心冷观少年吃尽天下间的百般苦头,不要将自己犯过的错,再蠢不可及的再犯一次。
倔强了一辈子的糟老头,挽起水中明月放在肩头,终于承认自己错了。
临近黄河时,有名风姿卓约的中年女子带着一名乖巧伶俐的少女从西方赶来,也远远的随在了少年的身后,不比老先生的冷眼旁观,这两名女子却对少年暗中不着痕迹的多有救济。
尤其是那位扎着双马尾辫子的小姑娘,暗中瞧见少年落魄模样,有几次偷偷的抹泪,几次救济的份量,都被她暗暗的加多了些。
她们并未见到老先生,于春风于夏日无处不在的老先生却对两人的动作了如指掌,自然也是知道她们这对妖怪精魅的真实身份。
半途点化的小姑娘心有善念。
即有善念,为人为妖为魔为鬼,那又如何?
老先生手持《论语》,在百丈高空踏步而行,步步生花,步步生莲,并未出手打杀两人,反而对两人对少年的救助心生欣慰,毕竟这一对谈不上怀有好意的妖魅,做了他想做却没做的事儿。
一名少年,背后远远的随着心思不同的三人,向南而行。
直到越过洛阳城,来到安澜镇的小地方,少年停下了继续南行的脚步,随在他身后的三人,也各自停下了步伐。
这座偌大而寂缈的世界,少年终是有了归处。
那处名安澜的小镇上有驿站,有两名好心疲懒的驿卒,收留了饿晕在大桃树下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