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晚霞似血。
一场绵延数日的大雪方停,大晋的河北沧州之地,银装素裹,即便经历一日的冬日高悬,皑皑白雪没有融化几分,反观这天气,比起下雪的几日要更冷了些。
有着一位衣裳褴褛,步伐蹒跚的可怜少年拖着脚步在积雪中前行,忽深忽浅的脚步,在身后蜿蜒。
远方有山,太行山山势巍峨,那座主峰不知高有多少万仞,仿佛是一尊顶天立地的巨人,坐镇这片天地间。
十余岁的少年小脸冻的通红,脸色木讷而茫然,怀中揣着几个冷梆梆如石头的馒头,漫无目的,却一直坚定的向前走着,偶尔的抬头看向落日处的晚霞,晚霞好似是漫天的神佛,高高在上,怜悯的俯瞰芸芸众生。
这片天地中,仅有他孤零零的一人,尽目所望,所及之地皆白雪。
在少年身后脚步极远的地方,沧州城外百十里处的无名小村口的小道上,有十数戴斗笠,披蓑衣的黑衣骑兵腰间悬刀,面色阴鸷,顺着少年留下的脚印,策马向前狂奔。
马蹄声骤停,战马的长嘶声响起,马蹄下琼玉飞溅,十余黑骑转眼并列开去,成一字并肩之势,冷冷与站在村口的那人对峙。
站在村口的仅仅只是一名青衫儒生,头戴青冠,莫约花甲之年,胡须头发花白,手中握着一卷《论语》,单薄的青衣与那同样单薄的身躯,在村头踩碎了的积雪中佝偻而立。
苍老的面庞上一丝不苟的神情,不像是拦住了这一行虽然沧州府兵打扮,真实身份却是魔庭断浪堂杀手们的大修士,倒像是农间村中私塾里教书的刻板老先生。
“此是第几批了?”黑衣人中有人出声询问,语气冷的就像是这凛冬世界的温度。
“长生天可知。”有人满不在乎的回答。
黑衣人中,又有人说了句,“杀得快些。”
他们顺着冬下的步伐,从大燕的草原追到大晋的沧州,杀了不知道多少为了保住那个小家伙性命的死士,他们也不在乎拦路的老家伙有多少,只要杀了便是。
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
黑衣人中有人扯了扯嘴角,不屑的望向视线尽头的那座仙山,仙山巍峨,镇压天地,能让他们不敢肆意的御空而行,可打算以山上的那座中原青冥天下的大宗门力压他们,不敢来上场放手的厮杀,那可是打错了算盘。
他们完全有能力杀了眼前弱不禁风的老家伙,观其不过五境修为,有足够的时间再去杀了那个茫然无知的小家伙,因为这次,是离小家伙最近的一次。
老先生似笑非笑的瞧着这一行远道而来的杀手,也瞧了眼远山,笑意更浓。
他的想法与眼前的魔庭杀手们大致相同,并不指望也不希望那个大宗门插手这次的厮杀,唯一不同的是,他觉得杀人以后,留下的问题让那群眼高于顶的家伙们收拾更好。
打了一辈子交道的家伙们,收拾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比起他这个读了一辈子圣贤书的糟老头要强上很多。
于是,他问,“还打不打?我一把老骨头,也不比你们,站久了会困的。”
话落,十余黑骑之后,蓦然起了片汹涌的血海,血海浪头足足高有数丈,里面有无数各色神灵,以席卷天下之势,淹没向孤零零的老先生。
老先生瞧了眼血浪,目光却放在更远处,在那个远在漠北的地方,有着比眼前澎湃血海更加浓郁的血腥气味,有着遍地的尸体。
他将手中的《论语》翻开了一页,轻轻的说了声,“今日大雪。”
天地间犹然变了番颜色,苍穹上乌云汇聚,雪原上寒风呼啸,漫漫雪花随着肆虐的狂风,笼罩了一方隔绝的天地,暴雪茫茫,遮住了眼前的视线。
不消片刻,老先生收起了手中的《论语》,随着书本合起,暴雪也戛然而止。
天地间重回寂缈,万般皆籁,一切尘埃落定。
老先生一步踏出,踩踏北风,一步十里,远远的落在了孤苦又孤单在雪原上独行的孩子身后,凝望着孩子倔强而不屈的孤独前行,仿佛看见了另外一个年轻男子的背影,满布沟壑的脸庞上竟是老泪纵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