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恩依然稳坐在巨蜥背上,巨蜥从趴卧转为四肢站立,将他托了起来。
站在最外圈的贫民们认出了弗恩怀里的小女孩,那稍许的局促立刻从脸上消散,大方地抬起头,安心地好奇了起来。
“你们一定知道我是谁,因为十日之前,这塔楼是属于我的,斯坦因是属于我的,而你们,我亲爱的同胞们,你们也是生活在我的庇佑之下的。”
巨蜥低低地嘶吼着,像是在确认这话的真实性,也像是表达一种不满。
离弗恩稍近些的矮人们纷纷后退,腰背也弯了一些。
“但是,十日前,一道荒谬的命令来到了平静的斯坦因,要把在场各位的家庭、性命和财富交给一个陌生人,交给一个第一次踏入斯坦因的无知的年轻人!”
弗恩的声音更沉稳了,有些苍老,但也更具威严。
“我,拒绝了他,拒绝了矮人王的命令。”
弗恩笑笑,继续道:“我期望与他决斗,以矮人的荣誉为名与他一战,而他,拒绝了我。”
前半句重若铅垒,后半句话却轻飘飘的,隐隐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轻视。
“他拒绝了决斗,但没有拒绝使用武力,”弗恩摸着脸上的伤疤,嘲弄地一笑,“在他精妙奸猾的武技之下,我受了重伤,无奈地躲了起来。”
年年听到此处,也同其他矮人听众一般感叹了起来,只不过矮人们在愤慨那新城主的无/耻,年年却在赞叹这旧镇长的老练。
不管事实如何,这叙事的口吻和用词的选择就足够让大家还原出一个栩栩如生的画面了。
弗恩的下一句话迟迟不来,但他脸上的痛色却在层层地加深。
“我的同胞们,你们可知道,为什么矮人王会突然把斯坦因交给一个外人?”
“因为!因为!”弗恩的声音陡得尖锐起来,“我们的矮人族,就要灭亡了!”
轰!
像是一枚炸弹砸落海面,难以置信的吸气声和质疑声此起彼伏,有些人呆愣着,像是没想到这件事竟然会被如此公布出来。
年年扫过那些发呆的人的面容,却与弗恩的目光不期而遇。
她摘下兜帽,恬静地笑了笑。
弗恩的眼瞳瞳孔一缩,又在年年抬手轻轻撩起耳边发丝的时候恢复了原状。
“不是因为外敌,不是因为内战,”弗恩出声,压住了所有的议论,“只是因为这片我们世代生存的土地变穷了,再也无法产出一粒矿石一枚金币。”
矮人们不约而同地捂住了自己的钱包,有些人惶恐地看了看自家所在的方向,大概是出门时忘了上锁。
“这片土地变穷了,别的土地却还富饶着,但那些并不是我们的土地。”弗恩叹道。
所以,要怎么办呢?年年轻声地自言自语,也自问自答着。
要么通过战争将那些土地变成自己的,要么通过贸易将那些土地的财富运进来,无非就是这么两个选择。
弗恩接下来的话也证实了年年的答案。
新长老上台之后,精灵族一反常态地开放边境给矮人族们提供了一个机会,斯坦因这个偏远的边境小镇也就有了争夺的价值。
弗恩就不幸地变成了争夺的牺牲品。
据他自己说,当知道此中内情时,他对自己的失败并没有怨言,也只是想安静地找个地方养伤,待痊愈后再为斯坦因居民的财富而战。
这句话落在年年耳中,自然也就露出了它的原意:等我养好伤,我可以借机混入掠夺精灵族的财富,给自己的东山再起做准备。
但是很不巧,精灵族的边境又关闭了,与此前那种有名无实的封闭不同,这一次是彻底地把精灵族的财富隔绝在了矮人族的触碰之外。
而弗恩通过他在王都的老朋友,也知道了矮人王的下一步动向——
“矮人族全民,即将进入与人族全面开战的战场,为生存而战。”
从常理来讲,这句话应该是动员,是号召,在场的普通民众们在这个时候应该振臂高呼,大无畏地表示愿为矮人族的生死存亡一战。
可惜,弗恩的话太过沉痛,将他对此事的态度显露无疑:
他不觉得开战是好事。
窃窃私语声再起,这次却不是愤慨和敬意,而是满满的怀疑和质问。
既然是矮人族的一员,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矮人族灭亡呢?
这句大多数人在心里升起的疑问,下一秒就从弗恩的嘴里吐了出来。
“我当然不能看着矮人族灭亡,”弗恩苦笑,重重地长长叹了一口气,“但是,我的同胞们,我也不能看着你们被当作猪狗,被拉去送死。”
“王都的一些人认为,矮人族之所以会面临今日的困境,是因为我们的嘴巴太多了,是因为有些矮人的嘴巴太贪婪了。”
这真的是......
年年很难控制自己不去抬头,不去看看那个塔楼顶端的房间,而突然失去控制身体的能力的人,也不仅仅是她一个人。
弗恩很满意大家的反应,笑容出现在他的脸上:
“不是他,不是那些王族重臣,不是那些骑士工匠,也不是那些武人权贵,是你们呐,我的同胞们,是你们这些无用的嘴巴,是你们太贪婪了。”
“所以,这场战争也是为了让你们永远地闭嘴,不再贪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