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国洪五十九国,计有吐谷浑、突厥、党项、沙陀、波斯、大食、回鹘、吐蕃、高昌、高
丽、于阒、敦煌等等。各国有使臣在上京的,得知萧峰用事,掌握军国重权,都来赠送珍异
器玩,讨好结纳。萧峰每日会晤宾客,接见部属,眼中所见,尽是金银珍宝,耳中所闻,无
非诌谀称颂,不由得甚是厌烦。
如此忙了一月有余,耶律洪基在便殿召见,说道:“兄弟,你的职份是南院大王,须当
坐镇南京,俟机进讨中原。做哥哥虽不愿你分离,但为了建立千万世的奇功,你还是早日领
兵南下吧!”
萧峰听得皇上命他领兵南征,心中上惊,道:“陛下,南征乃是大事,非同小可。萧峰
一勇之夫,军略实非所长。”
耶律洪基笑道:“我国新经祸变,须当休养土卒。大宋现下太后当朝,重用司马光朝政
修明,无隙可乘,咱们原不是要在这时候南征。兄弟,你到得南京,时时刻刻将吞并南朝这
件事放中心头。咱们须得待衅而动,看到南朝有什么内变,那就大兵南下。要是他内部好好
地,辽国派兵功打,这就用力大而收效少了。”
萧峰应道:“是,原该如此。”洪基道:“可是咱们息知南朝是否政修明,百姓是否人
心归附?”萧峰道:“请陛下指点。”洪基哈哈大笑,道:“自以来,都是一般,多用金银
财帛去收买奸细间谍啊。南人贪财,卑鄙无耻之待甚多,你命南部枢密使乐惜财宝,多多收
买便是。”
萧峰答应了,辞出宫来,心下烦恼。他自来所结交的都是英雄豪杰,尽管江湖上暗中陷
害、埋伏下毒等等诡计见过得多了,但均是爽爽快快杀人放火的勾当从未用过金银去收买旁
人。何况他虽是辽人,自幼在南朝长大,皇旁要他以吞灭宋朝为务,心下极不愿意,寻思:
“哥哥封我为南院大王,总是一片好义气。我倘若此刻便既辞官,未免辜负他一番盛情,有
伤兄弟义气。待我到得南京,做他一年半载,再行请辞便了。那时他如果不准,我挂冠封
印,一溜了之,谅他也奈何我不得。”当下率领部属,携同阿紫来到南京。
辽时南京,便是今日的北京,当时称为燕京,又称幽都,为幽州之都。后晋石敬塘自立
称帝,得辽国全力扶持,石敬塘便割燕云十六州以为酬谢。燕云十六州为幽、蓟、涿、顺、
檀、瀛、莫、新、妫、儒、武、蔚、云、应、后周、宋朝三朝历年与之争夺,始终无法收
回。燕云十六州占据形胜,辽国驻以重兵,每次向南用兵,长驱而下,一片平阳之上,大宋
无险可守。宋辽交兵百余年,宋朝难得一胜,兵甲不如固是主因,而辽国居高临下以控制战
场,亦占到了极大的便宜。
萧几进得城来,见南京城街道宽阔,市肆繁华,远胜上京,来来往往的都是南朝百姓,
所听到的也尽是中原言语,恍如回到了中土一般。萧峰阿紫都很喜欢,次日轻简从,在市街
各处游观”
燕京城方三十六里,共有八门。东是安东门、迎春门;南是开阳门、丹凤门;西是显西
门、清晋门;北是通天门、拱振门。两道北门所称为通门、拱振,意思是说臣服于此,听从
来自面的皇帝旨。南院大王的王府在城之西南。萧峰的阿紫游得半日,但见坊市、廨舍、寺
观、官衙,密布四城,一时,观之不尽。
这时萧峰官居南院大王,燕云十六州固然属他管辖,便西京道大同府一带、中京道大定
府一带,也俱奉他号令。威望既重,就不便再在小小营帐中居住,只得搬进了王府。他视事
数日,便觉头昏脑胀,深以为苦,见南院枢密使耶律莫哥精明强干,熟习政务,便将一应事
务都交了给他。
然而做大官究竟也有好处,王府中贵重补品药物不计其数,阿紫直可拿来当饭吃。如此
调补她内伤终于日痊一日,到得初冬,自己可以行走了。她在燕京城内游了多遍,跟着又由
室里随侍,城外十里之内也都游遍了。
这一日大雪初晴,阿紫穿了一身貂裘,来到萧峰所居的宣教殿,说道:“姊夫,我在城
里闷死啦,你陪我打猎去。”
萧峰久居宫殿,也自烦闷,听她这么说,心下甚喜,当既命部属备马出猎。他不喜大举
打围,只带了数名随从腹侍阿紫,又恐百姓大惊小怪,当下换了寻常军士所穿的羊皮袍子,
带一张弓、一袋简,跨了匹骏马,便和阿紫出清晋门向西驰去。
一行人离城十余里,只打到几只小兔子。萧峰道:“咱们到南边试试。”勒转马头,折
而向南,又行出二十余里,只见一只獐子斜剌里奔出来。阿紫从手里接过弓箭,一拉弓弦,
岂知臂上全无力气,这张弓竟拉不开。萧峰左手从她身后环过去抓住弓身,右手握着她小手
拉开了弓弦,一放手,飕的一声,羽箭射出,獐子,应声而倒。从随从欢呼起来。
萧峰放开了手,向阿紫微笑而视,只见她眼中泪水盈盈,奇道:“怎么了?不喜欢我帮
你射野兽么?”阿紫泪水从而颊上流下,说道:“我……我成了个废人啦,连这样一张轻弓
也……也拉不开。”萧峰慰道:“别这么性急,慢慢的自会回复力气。”要是将来不好,我
传你修习内功之法,定能增加力气。”阿紫破涕为笑,道:“你说过的话,可不许不算,一
定要教内功。”萧峰道L:“好好,一定教你。”
说话之间,忽宾得南边马蹄声响,一大队人马从雪地中驰来。萧峰向蹄声来处遥望,见
这队人都是辽国官兵,却打旗帜。众官兵喧哗歌号,甚是欢忭,马后缚着许多俘虏,似是打
了胜仗回来一般。萧峰寻思:“咱们并没有跟人打仗啊,这些人从哪里交了锋来?”见一行
官兵偏东回城,便向随从道:“你去问问,是哪一队人,干什么来了?”
那随从应道:“是!”跟着道:“是咱们兄弟打草谷回不啦”纵马向官兵队奔去。
他驰到近处,说了几句话。众官兵听南院大王在此,大声欢呼,一齐跃下马来,牵缰在
手,快步走到萧峰身前躬身行礼,齐声道:“大王千岁!”
萧峰举手还礼,道:“罢了!”见这队官兵约有八百余人,马背上放满了衣帛器物,牵
着的俘虎也有七八百人,大都是年轻女子,也有些少年男子,穿了都是宋人装束,个个哭哭
啼啼。
那队长道:“今日轮到我们那黑拉笃队出来打草谷,托大王的福收成着实不错。”回头
喝道。“大伙儿把最美的貌的少女子,最好的金银财宝,统通献了出来,请大王千拣用。”
众官兵齐声应道:“是!”将二十多个少女推垤萧峰马前,又有入许金银饰物之属,纷纷堆
在一张毛毡一。众官兵望着萧峰,目光中流露出崇敬企盼之色,显觉南院大王若肯收作他们
夺来女子玉帛,实是莫大荣耀。
当日萧峰在雁门关外,曾见到大宋官兵俘虏契丹人民,这次又见契丹官兵俘虏大宋子
民,被俘者的凄惨神情,实一般无异。他在辽国多时,已约略知道辽国的军情。辽国朝廷对
军队不供粮秣,也无饷银,官兵一应所需,都是向敌人抢而来,每日派出部队去向大宋、西
夏、女真、高丽各邻各国百姓抢劫,名之为“打草谷”,其实与强盗无异。宋朝官兵便向辽
人“打介谷”,以资报复。是以边界百姓,困苦异常,每日里提心吊胆,朝不保歹。萧峰一
直觉得这种法子残忍无道,只是自己并没打算长久做官,向耶律洪基敷衍得一阵,便要辞官
隐居,因此于任何军国大事,均没得出什么主张,这时亲眼见到众俘虏的惨状,不禁恻然,
问队长道:“在哪里打来的……打来的草谷?”
那队长恭恭敬敬的道:“禀告大王,是在涿州境外大宋地界打的草谷。自从大王来后,
属下不敢再在本州就近收取粮草。”
萧峰心道:“听他的话,从前他们便在本州劫掠宋人。”向马前的一个用汉语问道:
“你是哪里人?”那少女当既跪下,哭道:“小女子是张家村人氏,求大王开恩,放小女子
回家,与父母团聚。”萧峰抬头向旁人瞧去。数百名俘虏都跪下来,人从中却有一少年直立
不跪。
这少年约莫十六七岁年纪,脸型瘦长,下巴尖削,神色闪烁不定,萧峰便问:“少年,
你家住在那里?”那少年道:“我有一件秘密大事,要面禀于你。”萧峰道:“好,你过来
说。”那少年双手被粗绳缚着,道:“请你远离部属,此事不能让旁人听见。”萧峰好奇心
起,寻思:“这样一个少年,能知道什么机密大事?是了,他从南边来,或许有什么大宋的
军情可说。”他是宋人,向契丹禀告机密,便是无耻汉奸,心中瞧他不起,不过他既说有重
在机密,听一听是无妨,于是纵马行出十余丈,招手道:“你过来!”
那少年跟了过去,举起双手,道:“请你割断我手上绳索,我怀中有物呈上。”萧峰拨
出腰刀,直劈下去,这一刀劈下去的势道,直要将他身子劈为两半,但落刀部位准极,只割
断了缚住他双手的绳子。那少年吃了一惊,退出两步,向萧峰呆呆凝视。萧峰微微一笑,还
刀鞘,问道:“什么东西?”
那少年探手入怀,摸了一物在手,说道:“你一看便知。”说着走向萧峰马前。萧峰伸
手去接。
突然之间,那少年将手中之物猛往萧峰脸上掷来。萧峰马鞭一挥,将那物击落,白粉飞
溅,却是小小布袋。那小袋掉在地下,白粉溅在袋周,原来是个生石灰包。这是江湖上下三
滥盗贼所用的卑鄙无耻之物,若给掷在脸上,生灰末入眼,双目便瞎。
萧峰哼了一声,心想:“这少年大胆,原来不是汉奸。”点头道:“你叫什么名字?为
何起心害我?”那嘴唇紧紧闭住,并不答话。萧峰和颜悦色的道;“你好好说来,我可饶你
性命。”那少年道:“我为父母报仇不成,还有什么话说。”萧峰道:“你父母是谁?难道
是我害死的么?
那少年走上两步,满脸悲愤之色,指着萧峰大声道:“乔峰!你害我爹爹、妈妈,害死
我伯父,我……我恨不得食你之肉,将你抽筋剥皮,碎尸万段!”
萧峰听他叫的是自己旧日名字“乔峰”,又说害死了他父母的伯父,定是从前在中原所
结下仇的家,问道:“伯父是谁?父亲是谁?”
那少年道:“反正我不想活了,也要叫你知道,我聚贤庄游家的男儿,并非贪生怕死之
辈。”
萧峰:“哦了一声,道:“原来你是游氏双雄的的子侄,令尊是游驹游二爷吗?”顿了
一顿,又道:“当日我在贵庄受中原群雄围攻,被迫应战,事出无奈。令尊和令伯均是自刎
而死。”说到这里,摇了摇头,说道:“唉,刃以至逼得他们自刎。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年挺了挺身子,大声道:“我叫游坦之,不用你来杀,我会学伯父我爹爹好榜
样!”说着右手伸入裤筒,摸出一柄短刀,便往自己胸口插落。萧峰马鞭挥出,卷住短刀,
夺了刀子。游坦之大怒,骂道:“我要自刎也不许吗?你这该死的辽狗,忒也狠毒!”
这时阿紫已纵马来到萧峰身边,喝道:“你这小鬼,胆敢出口伤人?你想死么?嘿嘿,
可没这么容易!”游坦之突然见到这样一个清秀美丽的姑娘,一呆之下,说不出话来。阿紫
道:“之鬼,做瞎子的滋味挺美,待会你就知道了。”转示向萧峰道:“姊夫,这小子歹子
毒得紧,想用石灰包害你,咱们便用这石灰包先废了他一双招子再说。”
萧峰摇摇头,向领兵的队长道:“今日打草谷得来宋人,都给了我成不成?”那队长不
胜之喜,道:“大王赏脸,多谢大王的恩典。”萧峰道:“凡是献了俘虏给的官兵,回头都
到王府去领赏。”众官兵欢欢喜喜的道:“咱们诚心献给大王,不用领赏了。”萧峰道:
“你们将俘虏留下,先回城吧,各人记着前来领赏。”众官兵躬身道谢,那队长道:“这野
兽大多,大王要拿这些宋猪当活靶么?从前楚王喜欢这一套。只可惜我们今日抓的多是娘
们,逃不快。下次给大王抓些精壮的宋猪来。”说着行了一礼,领兵去了。
“要拿这些宋猪当活靶”这几句话钻入耳中,萧峰心头不禁一震,眼前似乎便见到了楚
王当年的残暴举动:几百个宋人像野兽一般在雪地上号叫奔逃,契丹贵人哈哈大笑,弯弓搭
箭,一个个的射死。有些宋人逃提远了,契丹人骑马呼啸,自后赶去,就像射鹿射狐一般,
终于一一射死。这种惨事,契丹人随口说来,丝毫不以为异,过自必习以常。放眼向那群俘
虏瞧去,只见人人脸如土色,在寒风中不住颤抖。这些边民有的懂得契丹人话,早就听过
“射活靶”的事,这时更吓得魂不附体。
萧峰悠悠一声长叹,向南边重重叠叠的云山望去,寻思:“若不是有揭露我的身世之
迷,我直至今日,还道自己是大宋百姓。我和这些说一样的话,吃一样的饭,又有什么分
别?这什么大家好好的都是人,却要强分为契丹、大宋、女真、高丽?你到我境内来打草
谷,我到你境内去杀人放火?你骂我辽狗?我骂你宋猪?”一时之间思涌如潮。
眼见出来打草谷的官兵已去得不见人影,向众难民道:“今日放你们回去,大家快快
吧!”从俘虏还道萧峰要令他们逃远走,然后发箭射杀,都迟疑不动。萧峰又道:“你们回
去之后最好远离边界,免得又被人打草谷捉来。我救得你一次不得第二次。”
众难民这才信是真,欢声雷动,一齐跪下磕头说道:“大王恩德如山,小民回家去供奉
你的长生禄位。”他们早知宋民被辽兵打草谷俘去之后,除非是富庶人家,才能以金帛回,
否则人人死于地,尸骨不得还乡。宋辽连年交锋,有钱人家早就逃到了内地。这些被俘的边
民皆是穷人,哪有什么金帛前来取赎?早知自己命远已牛马不如,这位辽国大王竟肯放他们
回家,当真喜出望外。
萧峰见众难民满脸喜色,相互扶持南行,寻思:“我契丹人将他捉了来,再放他们回
去,使们一路上担惊受怕,又吃了许多苦头,于他们又有什么恩德?”
眼见众难民渐行渐远,那游坦之仍是直挺挺的站着,便道:“你怎么不走啊?你回归中
原,有盘缠没有?”说着伸手入怀,想取些金银给他,但身边没带钱财,不摸之下,随手取
了个油布小包出来。他心中一酸,小包中包的是一部梵文易筋经,当日阿朱从少林寺中盗了
出来,强要自己收着,如今人亡经在,如何不悲?随手将小包放回怀中,说道:“我今日出
来打猎,没带钱财,你若无钱使用,可跟我到城里去取。”
游坦之大声道:“姓乔的,你要杀便杀,要剐便剐,何必用这些诡计来戏辱于我?姓游
的就是穷死,也岂能使你的一文钱?”
萧峰一想不错,自己是他的杀父仇人,这种不共戴天的深仇无化解,多说也是用,便
道:“我不杀你!你要报仇,随时来我便了。”
阿紫忙道:“姊夫,放他不得!这小子报仇不使正当功夫,尽使卑鄙下流手段。斩草除
根,免留后患。”
萧峰摇头道:“江湖上处处荆棘,步步凶险,我也这么走着过来了。谅这少年也伤不了
我。我当日激得他伯父与父亲自刎,实是出于无心,但这笔血债总是我欠的,何必又害氏双
雄的子侄?”说到这里,只感意兴索然,又道:“咱们回去吧,今天没什么猎可打。”
阿紫嘟起小嘴,道:“我心中想得好好的,要拿这小子来折磨一番,可多有趣!你偏要
放走他,我回去城里,又有什么可玩的?”但终于不敢违拗萧峰的话,掉转马头,和萧峰并
辔回去,行出数丈,回头说:“小子,你去练一百年功夫,再来找我姊夫报仇!”说着嫣然
一笑,扬鞭疾驰而去。
(第二十七回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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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坦之突然伸出手臂,抓住的驯狮人的后颈,用力一推,将他的胸袋塞入了狮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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