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周老爷,你若是将我擒去,自然又是一件大功,只不过胡斐胡大哥一定放你不过,
从前的许多事情,都不免抖露出来。’那周铁鹪倒很聪明,说道:‘胡大哥的为人,兄弟是
很佩服的,决不敢得罪他的朋友。请你转告胡大哥,田归农率领了大批好手,要到沧州他祖
坟之旁埋伏,捉拿胡大哥。’”胡斐吃了一惊,道:“在这里埋伏?”圆性道:“正是。我
听周铁鹪这么说,知道不假,很是着急,生怕来迟了一步,唉,谢天谢地,没出乱子……”
胡斐瞧着她憔悴的容颜,心想:“你为了救我,只怕有几日几夜没睡觉了。”圆性又
道:“那田归农何以知道你祖坟葬在此处?又怎知你定要前来扫墓?胡大哥,好汉敌不过人
多,眼前且避过一步再说。”胡斐道:“今日我见到苗夫人,约她明日再来此处会晤。”圆
性道:“苗夫人是谁?”胡斐约略说了。圆性急道:“这女人连丈夫女儿尚只不顾,能守什
么信义?快趁早走吧。”胡斐觉得苗夫人对他的神态却不似作伪,又很想知道父母去世的真
相,极盼再和苗夫人一会,圆性道:“田归农已在左近,那苗夫人岂有不跟他说知之理?胡
大哥,你怎地不听我的话?我连夜赶来叫你避祸,难道你竟半点也不把我放在心上么?”胡
斐心中一凛,道:“你说得对,是我的不是。”圆性道:“我也不是要你认错。”胡斐过去
牵了马缰,道:“好,你上马吧。”圆性正要上马,忽听得四面八方唿哨声此起彼伏,敌人
四下里攻到,竟已将坟地团团围住了。
胡斐咬牙道:“这女人果然将我卖了。咱们往西闯。”听着这唿哨之声,不禁暗自心
惊,来攻之敌人着实不少,倘若圆性并未受伤,两人要突围逃走原是不难,此刻却殊无把
握。圆性道:“你只管往西闯,不用顾我。我自有脱身之策。”胡斐胸口热血上涌,喝道:
“咱俩死活都在一块!你胡说些什么?跟着我来。”圆性被他这么粗声暴气的一喝,心中甜
甜的反觉受用,自知重伤之余,不能使动软鞭,于是一提缰绳,纵马跟在胡斐身后。胡斐拔
刀在手,奔出数丈,便见五个人影并肩拦上,他心想:“今日要脱出重围,须得刀刀杀手,
可不能有半分容情。”当下大踏步直闯过去,虽是以寡敌众,仍是并不先行出手,守着后发
制人的要诀,左肩前引,左掌斜伸,右手提刀,垂在腿旁。两名福康安府中的武士一执铁
鞭,一挺鬼头刀,齐声吆喝,分从左右向他头顶砸下。胡斐一见出手,便知两人的武功都甚
了得,只要一接上手,非顷刻间可以取胜,余人一经合围,要脱身便千难万难,于是斜身高
纵,呼的一刀,往五人中最左一人砍去。那武士手使长剑,举剑挡架。胡斐身在半空,内劲
运向刀上,拍拍两腿,快如闪电般踢在第四名武士胸口,那武士直飞出去,口中狂喷鲜血。
使剑的武士但觉兵刃上一股巨力传到手臂,又压上心口,立觉前胸后背数十根肋骨似已一齐
折断,一声也没出,便此晕死过去。众武士见他在两招之内伤了两个同伴,无不震骇。那使
鬼头刀的武士喝道:“胡大爷,果然好功夫,在下司徒雷领教。”那使铁鞭的道:“在下谢
不挡领教高招。”胡斐叫道:“好!”单刀环身一绕,飕飕飕刀光闪动,三下虚招,和身压
将过去。司徒雷和谢不挡急退两步。第三名武士叫道:“在下东方……”只说到第四个字,
胡斐的刀背已砰一声,击在他的后脑,脑骨粉碎,立时毙命,竟是不知他叫东方什么名字。
司徒雷和谢不挡严守住门户,又退了两步,却不容胡斐冲过。唿哨声中,四名武士奔到司徒
雷和谢不挡身后,并肩展开。胡斐虽在瞬息之间接连伤毙三名敌人,但那司徒雷和谢不挡颇
有见识,竟不上前接战,连退两次,拦住他的去路。胡斐心中暗暗叫苦,使招“夜战八方藏
刀式”,向前一攻,以左足为轴,转了个圈子。这么一转,已数清了敌方人数,西边六人,
东边八人,南北各是五人,伤毙的三人不算,对方竟是尚有二十四人。忽听一人朗声长笑,
声音清越,跟着说道:“胡兄弟,幸会,幸会。每见你一次,你武功便长进一层,当真是英
雄出在少年,了不起啊了不起!”正是田归农的声音自南边传来。胡斐不加理会,凝视着西
方的六名敌人,只听那四名没报过名的武士分别说道:“在下张宁!”“在下丁文沛领
教。”“在下丁文深见过胡大爷!”“嘿嘿,老夫陈敬夫!”胡斐向前一冲,突然转而向
北,左手伸指向北方第二名武士胸口点去。那人手持一对判官笔,正是打**的好手,见对方
伸指点来,右手判官笔倏地伸出,点向他右肩的“缺盆**”。这一招反守为攻,实是极厉害
的杀着,胡斐虽然出手在先,但那人的判官笔长了二尺二寸,眼看胡斐手指尚未碰到那人**
道,自己缺盆**先要被点。不料胡斐左手一掠,已抓住了判官笔,用力向前一送,那人
“嘿”的一声闷哼,判官笔的笔杆已**他的咽喉。
便在此时,只听得身后两人叫道:“在下黄樵!”“在下伍公权!”金刃劈风之声,已
掠到背心。胡斐向前一扑,两柄单刀都砍了个空,他顺势回过单刀,刷的一下,从下而上的
斩向黄樵手腕。这一招是胡家刀法中的精妙之着,武功再强的人也须着了道儿。不料黄樵精
于十八路大擒拿手,应变最快,眼见刀锋削上手腕,危急中抛去兵刃,手腕一翻,伸指径来
抓胡斐单刀的刀背。别瞧他两撇鼠须,头小眼细,形貌颇为猥崽,这一下变招竟是比胡斐还
要迅捷,五根鸡爪般的手指一抖,已抓住了刀背。胡斐仗着力大,挥刀向前砍出,不料这黄
樵膂力也是不小,抓住了刀背,胡斐这一刀居然没能砍出。就这么呆得一呆,身后又有三人
同时攻到。胡斐估计情势,待得背后三人攻到,尚有一瞬余暇,须当在这片刻间料理了黄
樵,此时陷身重围,眼前这人又实是劲敌,若能伤得了他,便减去一分威胁。当下突然撤手
离刀,双掌击出,砰的一响,打在他的胸口。黄樵一呆,竟然并不摔倒,但抓着单刀的手指
却终于放开了。胡斐一探手,又已抓住刀柄,回过身来,架住了三般兵器。
那三名武士一个伍公权,一个是老头陈敬夫,另一个身材魁梧,比胡斐几乎高出一个半
头,手中使的是根熟铜棍,足足有四十余斤,极是沉重。胡斐一挡之下,胸口便是一震,待
要跃开,左右又是两人攻到。
圆性骑马在后,众武士都在围攻胡斐,一时没人理她。她虽伤重乏力,但胡斐力伤五人
的经过,却是一招一式,全都看得清清楚楚。她全心关怀胡斐安危,胡斐的一闪一避,便如
她自己躲让一般,一刀一掌,便似她自己出手,眼见他身受五人围攻,情势危急,当即一提
缰绳,纵马便冲了过去。她马鞭一挥,使一招软鞭鞭法中的“阳关折柳”,已圈住那魁梧大
汉的头颈。那大汉正在自报姓名:“在下高一力领教……”突然喉头一紧,已说不出话来。
他力气虽大,但一来猛地里呼吸闭塞,二来总是敌不住马匹的一冲,登时立足不定,被马匹
横拖而去,连旁边的张宁也一起带倒。胡斐身旁少了两敌,刷刷两刀,已将丁文沛、丁文深
兄弟砍翻在地,突觉背后风声飒然,有人欺到,不及转身,反手“倒卧虎怪蟒翻身”,一刀
回斫,只听得“叮”的一声轻响,手上一轻,单刀已被敌人的利刃削断,敌刃跟着便顺势推
到。胡斐大惊,左足一点,向前直纵出丈余,但总是慢了片刻,左肩背一阵剧痛,已看清楚
偷袭的正是田归农,不由得暗暗心惊,田归农武功也不怎么,可是他这柄宝刀锋锐绝伦,实
所难当。他右足落地,左掌拍出,右手反勾,已从一名武士手中抢到一柄单刀,跟着反手一
刀,这招空手夺白刃干净利落之极,反手回攻又是凌厉狠辣无比,要知敌人手持利刃跟踪而
至,其间相差只是一线,只消慢得瞬息,便是以自己血肉之躯,去喂田归农手中那天龙门镇
门之宝的宝刀了。胡斐不敢以单刀和敌人宝刀对碰,一味腾挪闪跃,展开轻身功夫和他游
斗。但拆得七八招,十余名敌人一齐围了上来,另有三人去攻击圆性。胡斐微一分心,当的
一响,单刀又被宝刀削断。这柄宝刀的锋利,实是到了削铁如泥的地步。田归农有心要置胡
斐死地,寒光闪闪,手中宝刀的招数一招紧似一招。他平时使剑,用刀并不顺手,但这柄刀
锋利绝伦,只须随手挥舞,胡斐已决计不敢撄其锋芒。他使开宝刀,直逼而前。胡斐想再抢
件兵刃招架,但刀枪丛中,竟是缓不出手来,嗤的一声,左肩又被一名武士的花枪枪尖划了
长长一条口子。众武士大叫起来:“姓胡的投降吧!”“你是条好汉子,何苦在这里枉自送
了性命?”“我们人多,你寡不敌众,认输罢啦,不失面子。”田归农却一言不发,刀刀狠
辣的进攻。胡斐肩背伤口奇痛,眼看便要命丧当地,忽听得一个女子声音叫道:“大哥,别
伤这少年的性命。”胡斐虽在咬牙酣斗,仍听得出是苗夫人的声音,喝道:“谁要你假仁假
义?”忙乱之中,腰眼里又被人踢中一腿。胡斐怒极,右手疾伸,抓住了那人足踝,提将起
来,扫了个圈子。众武士心有顾忌,一时倒也不敢过分逼近。胡斐手中所抓之人正是张宁,
他兵刃脱手,被胡斐甩得头晕脑胀,挣扎不脱。
胡斐见圆性在马上东闪西避,那坐骑也已中了几刀,不住悲嘶,当下提起张宁,冲到圆
性身前,叫道:“跟我来!”圆性一跃下马,两人奔到了胡一刀的墓旁。墓边的柏树已高,
两人倚树而斗,敌人围攻较难。胡斐提起张宁,喝道:“你们要不要他的性命?”田归农叫
道:“杀得反贼胡斐,福大帅重重有赏!”言下之意,竟是说张宁是死是活,并无干系。他
眼见众人迟疑,自己便挥刀冲了上来。胡斐知道抓住张宁,不足以要胁敌人退开,心想田归
农宝刀在手,武功又高,要抓他是极不容易,最好是抓住苗夫人为人质,可是她站得远远
的,相距十余丈之遥,无论如何冲不过去。但见田归农一步步的走近,当下在张宁身边一
摸,瞧他腰间是否带得有短刀、匕首之类,也可用以抵挡一阵。一摸之下,触手是个沉甸甸
的镖囊,胡斐左手点了他**道,右手摘下镖囊,摸出一枝钢镖,掂了掂份量,觉得颇为沉
重,看准田归农的小腹,力运右臂,呼的一声,掷了出去。镖重劲大,去势极猛,田归农待
得惊觉,钢镖距小腹已不过半尺,急忙挥刀一格。钢镖虽然立时斩为两截,但镖尖余势不
衰,撞在他右腿之上,还是划破了皮肉。便在此时,只听得“啊”的一声惨呼,一名武士咽
喉中镖,向后直摔。田归农骂道:“小贼,瞧你今日逃得到哪里去?”但一时倒也不敢冒
进,指挥众武士,团团将两人围住。
福康安府中这次来的武士,连田归农在内共是二十七人,被胡斐刀砍掌击、镖打腿踢,
一共已伤毙了九人,胡斐自己受伤也不轻。对方十八人四周围住,此时已操必胜之算,有几
人爱惜胡斐,又叫他投降。
胡斐低声道:“我向东冲出,引开众人,你快往西去。那匹白马系在松树上。”圆性
道:“白马是你的,不是我的。”胡斐道:“这当儿还分什么你的我的!我不用照顾你,管
教能够突围。”圆性道:“我不用你照顾,你这就去罢。”若是依了胡斐的计议,一个乘白
马奔驰如风,一个持勇力当者披靡,未始不能脱险。可是圆性不愿意,其实在胡斐心中,也
是不愿意。也许,两人决计不愿在这生死关头分开;也许,两人早就心中悲苦,觉得还是死
了干净。胡斐拉住圆性的手,说道:“好!袁姑娘,咱俩便死在一起。我……我很是喜
欢!”
圆性轻轻摔脱了他手,喘息道:“我……我是出家人,别叫我袁姑娘。我也不是姓
袁。”
胡斐心下黯然,暗想我二人死到临头,你还是这般矜持,对我丝毫不假辞色。只见一名
武士将单刀舞成一团白光,一步步逼近。胡斐拾起一块石头,向白光圈摔了过去。那武士单
刀一格,将石头击开。胡斐抓住这个空隙,一镖掷出,正中其胸,那武士扑倒在地,眼见不
活了。田归农叫道:“这小贼凶横得紧,咱们一拥而上,难道他当真便有三头六臂不成?”
胡斐抬头望了一眼头顶的星星,心想再来一场激战,自己杀得三四名敌人,星星啊,月
亮啊,花啊,田野啊,那便永别了。田归农毫无顾忌的大声呼喝指挥,命十六名武士从四方
进攻,同时砍落,乱刀分尸。众武士齐声答应。田归农叫道:“他没兵器,这一次非将他斩
成肉酱不可!”
苗夫人忽地走近几步,说道:“大哥,且慢,我有几句话跟这少年说。”田归农皱起了
眉头,道:“阿兰,你别到这儿来,小心这小贼发起疯来,伤到了你。”苗夫人却甚是固
执,道:“他立时便要死了。我跟他说一句话,有什么干系?”田归农无奈,只是道:
“好,你说罢!”
苗夫人道:“胡相公,你的骨灰坛还没埋,这便死了吗?”胡斐昂然道:“关你什么
事?我不愿破口辱骂女人。你最好走得远些。”苗夫人道:“我答应过你,要跟你说你爹爹
的事。你虽转眼便死,要不要听?”
田归农喝道:“阿兰,你胡闹什么?你又不知道。”苗夫人不理田归农,对胡斐道:
“我只跟你说三句话,都是和你爹爹有关的。你听不听?”胡斐道:“不错!我不能心中存
着一个疑团而死。你说吧!”苗夫人道:“我这话只能给你一人听,你却不可拿住了我要
挟,倘若你不答应,我就不说了。”胡斐道:“你在我死去之前,释明我心中疑团,我十分
感谢,岂能反来害你?天下男儿汉大丈夫甚多,你道都是田归农这般卑鄙小人么?”田归农
脸上更加阴沉了。他不知南兰要跟胡斐说些什么话,他向来不敢得罪了她,既是无法阻止,
心想:“不论她说什么,总是于我声名不利,自是别让旁人听见为妙。”
苗夫人缓步过来,走到胡斐身前,将嘴巴凑到他耳边,低声道:“你将骨灰坛埋在墓碑
之后的三尺处,向下挖掘,有柄宝刀。”说了这三句话,便即退开,朗声道:“此事只与金
面佛苗人凤有关。你既知道了这件秘密,死而无憾,快将骨灰坛埋好,让死者入土为安。你
了结这件心事,安心领死吧!”胡斐心中一片迷惘,实是不懂她这三句话的用意,看来又不
像是故意作弄自己,心想:“不管如何,确是先葬了二妹的骨灰再说。”于是看准了墓碑后
三尺之处,运劲于指,伸手挖土。田归农心道:“原来阿兰是跟他说,他父亲是死于苗人凤
之手。”心中大慰,转头向她微微一笑。他听南兰叫胡斐埋葬骨灰坛,不便拂逆其意而指挥
武士阻止,反正胡斐早死迟死,也不争在片刻之间。十六名武士各执兵刃,每人都相距胡斐
丈余,目不转睛的监视。圆性见胡斐挖坑埋葬程灵素的骨灰,心想自己与他立时也便身归黄
土,当下悄悄跪倒,合十为礼,口中轻轻诵经。胡斐左肩的伤痛越来越厉害,两只手渐渐挖
深,一转头,瞥见圆性合十下跪,神态庄严肃穆,忽感喜慰:“她潜心皈佛,我何苦勉强要
她还俗?幸亏她没答应,否则她临死之时,心中不得平安。”突然之间,他双手手指同时碰
到一件冰冷坚硬之物,脑海中闪过苗夫人的那句话:“有柄宝刀!”他不动声色,向两旁摸
索,果然是一柄带鞘的单刀,抓住刀柄轻轻一抽,刀刃抽出寸许,毫没生锈,心想:“苗夫
人说道:‘此事只与金面佛苗人凤有关’,难道这把刀是苗大侠埋在这里的?难道苗大侠为
了纪念我爹爹,将这柄刀埋在我爹爹的坟里?”他这一下猜测,确是没猜错。只是他并不知
道,苗人凤所以和苗夫人相识而成婚,正是由于这口“冷月宝刀”;而他夫妇良缘破裂,也
是从这口宝刀而起,始于苗人凤将这刀埋葬在胡一刀坟中之时。当世除了苗人凤和苗夫人之
外,没第三人知道此事。胡斐握住了刀柄,回头向苗夫人瞧去,只听得她幽幽说道:“要明
白别人的心,那是多么难啊!”她长长地叹了口气,缓步远去。田归农叫道:“阿兰,你在
客店里等我。待我杀了这小贼,大伙儿喝酒庆功。”苗夫人不答,在荒野中越走越远。田归
农转过头来,喝道:“小贼,快埋!咱们不等了!”胡斐道:“好,不等了!”抓起刀柄,
只觉眼前青光一闪,寒气逼人,手中已多了一柄青森森的长刀,刀光如水,在冷月下流转不
定。田归农和众武士无不大惊。胡斐乘众人心神未定,挥刀杀上。当啷当啷几声响处,三名
武士兵刃削断,两人手臂断落。田归农横刀斫至,胡斐举刀一格,铮声清响,声如击磐,良
久不绝。两人跃开三步,就月光下看手中刀时,都是丝毫无损。原来两口宝刀,正堪匹敌。
胡斐一见手中单刀不怕田归农的宝刀,登时如虎添翼,展开胡家刀法,霎时间又伤了三
名武士。田归农的宝刀虽和他各不相下,但刀法却大大不如,他以擅使的长剑和胡斐相斗,
尚且不及,何况以己之短,攻敌之长?三四招一过,臂腿接连中刀,若非身旁武士相救退
开,已然命丧胡斐刀下。此时身上没带伤的武士已寥寥无几,任何兵刃遇上胡斐手中宝刀,
无不立断,尽变空手。胡斐也不赶尽杀绝,叫道:“我看各位也都是好汉子,何必枉自送了
性命?”田归农见情势不对,拔足便逃。众武士搭起地下的伤毙同伴,大败而走。众人直到
数年之后,苦苦思索,纷纷议论,还是没丝毫头绪,不知胡斐这柄宝刀从何而来。总觉此人
行事神出鬼没,人所难测,“飞狐”这外号便由此而传开了。胡斐弹刀清啸,心中感慨,还
刀入鞘,将宝刀放回土坑之中,使它长伴父亲于地下,再将程灵素的骨灰坛也轻轻放入土
坑,拨土掩好。
圆性双手合十,轻念佛偈:“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
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念毕,悄然上马,缓步西去。
胡斐追将上去,牵过骆冰所赠的白马,说道:“你骑了这马去吧。你身上有伤,还
是……还是……”圆性摇摇头,纵马便行。胡斐望着她的背影,那八句佛偈,在耳际心头不
住盘旋。他身旁那匹白马望着圆性渐行渐远,不由得纵声悲嘶,不明白这位旧主人为什么竟
不转过头来。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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