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正午,温吞吞和水煮蛋一般的太阳悬在天上,怎么也辐不出热来,有时被薄薄的云层遮掩。
随着冷风摇摆着的旗子依旧耷拉在那里,高纬没有料到老妇人如何回答,毕竟他只是随口一问罢了,“……这样的天气出来摆摊做生意,不容易,怎么只见到一个小孩子,你的儿女那儿去了?”
老妇人忽然怔住了,强自支撑着脸上的笑意,其间透出无限的酸楚来。高纬也怔住了,察觉到踩着人家心痛的地方了,于是强笑道:“我也就是随口一问,你不必当真。”
在上位久了,即便拉下这个架子来,还是有一种颐指气使、盛气凌人的感觉。高纬暗暗自责,刚想再解释些什么,赔个礼道个歉啥的。老妇人忽然道:“客人汤饮尽了,还要添一碗吗?”也算是给了高纬一个台阶下,高纬点头说“劳烦了”,这厢高纬一口口喝着,老妇人自顾自的说:
“原本我这个年纪不该出来忙活,但不出来没有办法,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不然我的小孙孙就得跟着过苦日子了。”老妇人说:“我家老头子和两个儿子都是当兵的,老头子大我十几岁,我刚嫁给他没几年,他就跟窦泰大将军死在小关了,留下两儿一女,老大十几岁的时候就打仗死了,还有一个老二,好不容易娶上媳妇,刚有了孩子,朝廷就遣大将军发兵打周国,他被将主带着一同去,武平二年冬天,死在了河东……”
“老二死后没多久,媳妇挨不得这苦日子,扔下孩子改嫁。老婆子我万般无奈,只得来投奔远嫁雁门的女儿,来之后却找不着人,诸般打听之下,才晓得他们搬走了,不知道到那里去了。好在老二战死后朝廷给发了抚恤,我拿去购置了间宅子和几亩地,平日种种地,冬天把羊宰了,搭个小棚子,出来卖手艺,日子倒还算过得去……”
那个小孩子抱着一张饼在啃,唇上耷拉着鼻涕,察觉到奶奶看着他,也仰起头,咯咯咯笑个不停。高纬默不作声,心口堵得厉害,方才觉得十分香甜的美味此刻嚼着也不是滋味了。
说起来,这家人的悲剧也有一部分是因他而起,他为了贯彻对周国的战略压迫,不知道抽了多少国力,征调了多少士兵,几年的东征西讨下来,固然取得了巨大的成果,但损失同样不可避免。为了成就他高纬的大业,却不知教多少人家破人亡,如老妇人这般的还不知有多少!
高纬一时怅然,几次张开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半晌后才道:
“朕……我听说皇帝分明下令过,四十五岁以上不必从军、十五岁以下不必从军、为家中独子的也不必从军,你们家老二虽然不是独子,可也是家中唯一的顶梁木了,也符合不从军的条件,为什么这样还被征调走了?”
“……兵户那里由得了自己?一切但听凭将主们的便是,将主让人跟着打仗,谁敢不听、谁敢不去?”老妇人终于禁受不住,掩面哀哀哭泣起来:
“我家老大还只有十三岁,不也是将主一句话就拉到了战场上,个头还没马高,就让他拿着长枪大刀往死人堆里冲,后来他的袍泽就给抬回一个尸体来,脑袋都被人砍了!”
老妇人抹着泪,可浑浊的泪珠子还是不住往下掉,“我天天盼着他们平安回来,结果一个平安回来的都没有!我真是怕了,怕将来我家虎头也被人拉去上战场,所以才离了晋阳,跑到雁门来,就是不想他当兵,不当兵了,再也不当兵了……”
“你们家是六坊的?”
“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