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改嘛。”
陈屿峤不气不恼,就着郑淑宜的车轱辘话有一答一。
“你……”郑淑宜瞪着嬉皮笑脸的儿子,嘴巴动了动。
趁她没想出其他嘴炮连环杀,陈屿峤拈了颗剥好的龙眼塞到了老妈嘴里。
“……”酝酿好的数落似乎随着嘴里翻滚的果肉一起咽了下去,郑淑宜的眉头越拧越紧,脸上开始浮现一层迷蒙神色。
一阵沉默中,林双意识到该自己出场打辅助了。
“郑阿姨,陈屿峤也说今后不再让您操心了,您看,要不就让他回身边陪伴您吧?”
郑淑宜偏着头望向床边的女孩,困惑地打量。
林双心头微微一沉:老太太该不会又忘记她是谁了?
好在,郑淑宜略过她,把脸转向另一边的陈屿峤,再次对准“矛头”疯狂输出:“你会改?真的吗?我不信。”
“小学六年级,你跑到当时小区天台练嗓子,被底下住户投诉,我带着你去道歉。你说以后不在天台练歌了。隔天你改去车库里练。哦原来保证里的重点不是不练歌,是不在天台练哦。”
“初中你开始寄宿,我管不了你,你也有成绩单当你离经叛道的遮羞布。结果夏令营你带着同学去街头演出,还拿路人给的钱建立班委基金?搞得营长一天找我四五次!”
“……这件事好像没什么不好吧?”陈屿峤忍不住辩解。
“呵,你因为演出晚归,看到走廊上的蟑螂吓得尖叫,吵醒了夏令营的整栋楼,把同行的同学吓出心理阴影,还觉得没什么不好?”
陈屿峤:“……”
林双:“……”
江秀雯:“……”
同屋的病友翻过身,看了这边一眼。
陈屿峤:“不是,郑淑宜,这些事跟我们今天要聊的,有关系吗?”
郑淑宜:“有!我就不该相信你的‘会改’!高中我让你不要玩音乐,踏踏实实学习。你又去救场学校的合唱社团。人家都是参加奥数班田径班争取高考加分保送,你就拿了个全校的演出创新奖还跑来跟我炫耀。我说你要高考了别搞这些有的没的,你也答应得好好的。上了大学又给我搞出个校园乐队来。所以你的会改就是高中改大学不改哦?!”
听到这里,林双基本理清了母子如今矛盾的更深层原因:郑淑宜从始至终都反对陈屿峤搞音乐,一直把它定义为“不务正业”。而陈屿峤,屡教不改。
老人家停顿了一下,继续:“谁知道你现在说的会改是不是我在的时候改,我死了就不改?啊?”
陈屿峤忍不住道:“那你到时死都死了,我改没改又怎样啊……”
林双:“……”
给孩子逼急了?
虽然这种口不择言也是大实话,不过……她偷瞄郑淑宜的脸色。
果不其然,几秒钟后,老太太爆发出雷霆之怒,抄起桌子上的果篮往儿子身上招呼:“我可还好好的呢,这就盼着我死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一篮龙眼扑啦啦地滚落在地,陈屿峤躲到一旁,惋惜地咂了咂嘴。
江秀雯眼疾手快,插一脚过去,一边拉下篮子拦着郑淑宜,一边弯腰拾起地上的龙眼放进去:“陈家妈妈,有话慢慢说,别拿水果撒气哈。”
郑淑宜仔细端详她片刻,似在回忆她是谁。
林双接住小江眼色,心照不宣地:“郑阿姨,社区的小江来看您了哈。”
江秀雯见缝插针道:“是啊陈妈妈,您火也发了,孩子也打了,接下来可愿意好好聊一聊呢?”
“聊什么?”
郑淑宜面露茫然。
她的视线在几人中扫射了一圈,落在倚墙而立的陈屿峤身上。
“陈屿峤,你缩在那里干嘛呢?”
“啊?”轮到陈屿峤一脸懵了,他指指小江手里的果篮,“你打得我很疼欸。还是说,你觉得再打几下,消气了就能好好跟我聊?”
“打你?”郑淑宜眨眨眼睛,脸上的困惑一闪而过,梗着脖子犟道,“对啊,那你不惹我生气我怎么会打你?”
陈屿峤默了默,缓步从窗边走过来,脸庞在半掩的窗帘映衬下明明暗暗。
他走近前,半蹲下身,平视着病床上的人。
“郑淑宜,那你说,我刚才怎么惹你生气了?”
林双不知道他为什么提出这样的问题,紧张地注视着似要展开和平对话的母子。
郑淑宜嗫嚅一瞬,“你年近三十,要工作没工作,要老婆没老婆,我、我当然生气啊!”
她仿佛全然忘记了儿子“盼她死”的事。
从会谈前就一直萦绕在林双心头的不安终于落定。
她一瞬不瞬地捕捉着陈屿峤的神情与动作。
他在怀疑,试探,并求证。
陈屿峤低头轻笑,伸手揉了揉母亲凌乱花白的头发:“又长了。回头我再给你剪一下。”
郑淑宜嫌弃地避开:“别跟我没大没小。”
陈屿峤的嘴角一直悬着,眼睛却一点一点黯淡下去。
——阿尔茨海默病的早期症状之一:远期记忆清晰,却很容易遗忘新近发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