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一早,钟毓媛全副武装、穿戴整齐(因为路途远、时间长,她没敢像在校园里一样,不戴恒温盔),一个人轻轻松松上了路。北高师在北辰的市中心偏西,一道千余年的古城墙,自东向西贯穿北辰市区,北高师后墙正靠着城墙南垣,从这里到北辰各地的距离几乎相等。
前两天又下了雪。除去街道上的雪被清扫干净,其他地方全是白茫茫一片。清明节的传统本是踏青扫墓,此时却无“青”可踏,人们只能在雪地上留下深深的脚印。
因为图书馆离北高师不远,钟毓媛选择了步行。常年在沙滩上锻炼,她的脚步特别快,早已形成习惯,一般人跟不上。踩在这样的雪里,像踩在自己家乡湖畔的沙滩上,却比走沙滩还省力气,每一落脚,就“咯吱”一声响,抬起来,留下一个脚印。
走近古城墙,钟毓媛放慢了步伐,盯着脚尖,竖起耳朵,“咯吱”一步、“咯吱”一步,听着雪花们在自己脚下呢喃——也许应该说“呻吟”更恰当。
“对不起啊!”她边朝脚下的雪花道歉,边享受着踩雪声。“呜——”一阵白毛风卷过,漫天雪雾绕着她满头满脸打转。
“真是的,我已经道歉了,还不依不饶!”钟毓媛扬手去挡眼前的雪雾。真得感谢老天作美,太阳被一层不薄不厚的云遮着,雪不那么白花花的晃眼。不到二十分钟,她就走到了整个城区的中心。
一座拱桥形建筑,南北向横跨在古城墙上面,这就是北辰图书馆——全世界最大的实质版书库。公合第二纪中叶,世界上全面淘汰了实质载体图书,不论纸质的、缩微的还是其他类型的。书籍出版完全由公网包揽,每个人可以通过随身携带的私网终端付费阅读,或者一次性购买,存在私网存储器里。遗留下来的实质版图书,除落到古董收藏者和一些大学、图书馆、文化公司以外,绝大部分都被收留到北辰图书馆了。这里已经成了一个名符其实的“博物馆”、名不副实的“图书馆”。人们来这儿,不是为了读书,而是为了参观。徜徉在一排排古色古香的书架之间,瞧着厚重的书本,读着书脊上的文字,仿佛回到了古代。其中有些书,比图书馆下面的城墙还要久远。
因为时间有限,钟毓媛在图书馆略微过了会儿“返古”的瘾,就跨过图书馆天桥,走到古城墙北面,奔向了她的下一个目标——国家科学院。
在公合国(乃至全世界)数不清的科研院所中,国家科学院是少有的“另类”——唯一的政府机构。它的主要任务,就是承担其他大学、公司和研究单位不愿承担的政府项目。北高师的毕业生,也有很多在这里供职。它有一点和北高师很像——学科门类。北高师只有一个大类的学位——科学学位,下面分了数学、物理、生物、人学四门。科学院也分数学、物理、生物、人学四部。一个做教育,一个做研究,这让钟毓媛觉得,科学院“天然”就该和北高师亲近。
她在这堆庞大的建筑群里转了个来回,没见多少人。难怪,今天放假。可是,在经过人学部办公大楼三楼楼梯口时,她跟一群正下楼的人撞个对面,她吓了一跳,迎面碰着她的人也吓了一跳。当时那人正转过头,和他后面的人说话:“全模拟机他们一直解决不了。依我看,想造出类人机器人,非得有全模拟机不可!”此人一边撇着未合拢的嘴一边回头,钟毓媛也正开着小差。他在楼口,钟毓媛还站在低一级的台阶上。可钟毓媛个子高,他个子矮,两人一对脸,鼻尖差点就顶住了。他往后一退,钟毓媛也朝后一仰,突然想起后面是台阶,忙用手扶住栏杆,才没摔下去。
“哦——对不起!”钟毓媛首先道歉。
那个人回过神来,也忙不迭地向钟毓媛鞠躬道歉。两个人一对视,都愣了几秒:他呢,是被钟毓媛天仙般的美貌惊呆了,张口结舌;她呢,是瞧见了对方一身闪亮着各种徽章的制服,说不出话。
北辰的冷是干冷,一般人裸露在外的皮肤都抽得紧巴巴的,脸上也没有光彩。钟毓媛的脸,却水嫩嫩地泛着光,滑得像脂,白得像雪。离这么近,却一个毛孔也看不见,让人忍不住想去摸摸。穿制服的人不由自主地动了动手指。
他穿的这身制服,肩膀上有两块牌子——应该叫肩章,牌子上各有两颗金色的星星,星星外边拢着一枝橄榄叶。两面领角上各有一粒纽扣样的装饰品,上面的图案是一只猛虎的头。左胸前是一枚圆形公合国地图徽章,上面也压了一枝橄榄叶。右胸前有一排荧光小字:未来处〇〇一。
钟毓媛似乎见过这些牌牌章章,她搜肠刮肚地去寻,但没记起来。
“你是?……”穿制服的人问。
“啊,我——是北高师的,今天来科学院参观,打搅了您,不好意思!”
“没有……是这样,那,祝你愉快!”他们再没说什么,自顾自地谈论着,下了楼,把莫名其妙的钟毓媛一个人扔在原地。
钟毓媛多了个心眼,在三楼随便看了看,等这群人转过楼梯角,下到二楼,她轻手轻脚地三两步迈下台阶,见他们分成几拨,有的往外走,有的进了办公室。那个穿怪异制服的人,走入一间牌上写着“未来发展咨询处处长”的屋子。
从人学部办公楼出来,钟毓媛打开私网,联入公网,查“未来发展咨询处”。结果调出来,她才恍然大悟。
“未来发展咨询处”是一个军方单位,属国防部,设在国家科学院,是军方的一个开放智囊团,除了处长是军人,其他人都是非军方的科学家、工程师、技术专家甚至还有科幻小说作家。他们在这儿只作兼职,专门负责天马行空地给军方出谋划策,为国防军的发展建设提供“点子”。
原来自己撞到的是“未来发展咨询处”处长。按他佩戴的那些标志去查,肩章表示他的军衔是“中校”,领角的车轮符号表示他是陆军,橄榄叶压着的公合国地图是国防军军徽,那行荧光小字是他所在部门和他个人在这个部门的编号。
“科学院还有这样的机构!”钟毓媛边自言自语边走。不知为什么,那些闪闪发光的铭牌和徽章,总在她眼前晃悠。忽然一瞬,记忆之门洞开,童年电视里的一幕,终于给她想起来:那天,新闻报道说,公合国即将在冥王星上建立驻人考察基地,第一批建设者除十六位科学家和考察队员外,还有国防部特派的一个空军排,该排长接受命令的镜头被抓了个特写——他身上,戴的就是和今天这位处长相似的标志。想来,应该是少尉衔——肩章上只有一颗星。
受父母熏陶,钟毓媛从小就爱看新闻。从会说话那天起,世界上的每件大事,她都曾耳闻目睹。她喜欢科学,尤其是物理学。和探索大自然、探索外星空有关的新闻,她更不放过。其中许多来自外空的新闻,都源于一个地方——北辰天文台,那正是她的下一个目标。因为路比较远,只能坐车去。
公交一路往南,经过十一个路口,出了开阳区,进入天枢区,停在天台山山脚,北辰天文台就在这座山的山顶。剩下的路,得自己走。
天台山既不是风景,更不是名胜,而是座“野山”。山上连条公路都没有,全是羊肠小道,植被也并不茂盛:干扫帚似的杨树稀稀拉拉散在山间,夹杂其间的有松树、柳树、杏树和不多几棵苹果树。松树披一身白,柳树的细枝抓着地,几个嫩芽刚从杨树、柳树、杏树、果树的枝杈里若隐若现地探出头。站在这样的山上,一眼能看出很远:半山腰上晃动着些人影,另外几条小路上,有人往山下走。他们一定都是当地人:没戴帽子,没戴手套,说说笑笑,好像不觉得冷。
“已经来了一个月,我应该也可以了。”钟毓媛这么想着,一面走,一面收起恒温盔,摘下手套,把长发往后顺了顺,搓搓手,鼓足劲儿往上走。
她锻炼耐寒本领的念头绝非心血来潮。最近两百多年,全球平均气温开始急剧下降。早年间科学家预言的新一次“大冰期”,正气势汹汹地席卷整个世界。北辰在北纬四十二度,虽然经常面临长驱直入的中岭寒流,冬天也少见零下三十多度的严寒。可就在过去的这几年里,每当寒潮来袭,温度都会降至负四十度以下。四五百年前的北辰,早在三月份就已经冰雪消融、春暖花开,偶尔变天,下一两场雪,也马上化得干干净净。现在,已经是四月了,满城还是冰封雪盖,最热时也没上过冰点。“冷”是全人类共同面临的大势。
走了一会儿,钟毓媛就觉得指尖冻得生疼,指甲盖仿佛要掉下来。耳朵因为有头发盖着,还好些。她学当地人,把指头蜷回来,用哈气暖着指尖和指盖。哈过几口再看,十根白皙纤指成了十条去皮水萝卜。
实在疼得受不了,钟毓媛又把手套戴上了。眼看已经走了一半,一点也不觉得累,也许跑起来能暖和些,反正体力有的是。钟毓媛拿出参加五千米长跑比赛的劲头,向山顶冲去。渐渐地,原先被山腰挡住的天文台,露出了银白色的穹顶。胜利在望!她手也不冻了,脸也不冷了,虽然周围没人,她却越跑越起劲,越跑越得意,就差笑出声了。目标越来越近,穹顶变大、变成半圆了,下面的楼台也看见了——楼台下面还有一圈更大的建筑!
一个冲刺,钟毓媛登上了山顶。北辰天文台就建在削平了尖的山顶上,这也是天台山名字的由来。除了天文台,附近再没有第二栋建筑。在这地广人稀、风清气爽之处,最适合作天文观测。不过,这种环境,北辰天文台恰好用不着:它的“镜面”,是分布于地球同步轨道上的“北辰星座”,由一万六千三百八十四颗同步卫星组成,“口径”接近八万公里,是全世界最大的天文望远镜。这里只接收和处理由“北辰星座”发回的信息,甚至连一架“常规”望远镜也没有。之所以把它建在这儿,也许仅仅因为,科学家们需要一块远离尘嚣的清静之地,沉下心做他们的研究吧。可即使在这不通公路的“荒山”上,照样有不少慕名而来的参观者,不辞劳苦登上山顶,只为一睹“世界最大天文台”的雄姿。当然,也有个别“懒人”会坐缆车、或打出租飞机上山。
钟毓媛没像别的年青人那样,上了山顶就直奔天文台里面去,而是随着年龄稍大些的参观者,绕着这座圆台形建筑看了一圈。天文台外墙上是一整圈壁画,画的是从远古仰望星空的先民,到古观象台和“浑天仪”,到大胡子科学家手举着单筒望远镜,再到近古的大口径光学望远镜、射电望远镜、太空望远镜,直至今天的多媒宽带星座望远镜。
看完壁画,钟毓媛一边惊叹于北辰天文台科学与艺术的完美结合,一边踱到正门前,抬头盯住门顶上的面孔识别器。短暂悦耳的铃声响过,随着“欢迎来到北辰天文台”的问候,大门向两边缩进。钟毓媛走进大厅,一眼就看到大厅中央一副巨大的全息人像,正在给参观者讲解天文台的结构、布局和功能。这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穿着连衣裙,扎着马尾辫,戴一只粉红色发卡,声音圆润可爱:“……二楼是全息展示厅,三楼是观象台,祝您参观愉快……”你绕着她走,她也跟着你转,永远把天真可爱的面孔展示给每一位观众。
环顾四周,大厅里空空荡荡,除了一些游客和中间的人脸,什么都没有。
“你好,嗯……”
“您好,我叫人人。”小姑娘冲钟毓媛甜甜地一笑。
“哦,人——人……”钟毓媛一面咂摸着这个古怪的名字,一面问:“一楼是做什么用的?”
“一楼是服务厅,我就是服务员。您有关于本天文台的任何问题,都可以向我提问。”
“我想观看天体,该去哪里?”
“您想看全息影像还是实像?”
“全息影像是什么?实像是什么?”
“全息影像展示更生动,它可以提供您想要的任何信息,就像看电影一样,在二楼。实像观看是直接接收北辰星座的信号,道理和您用普通望远镜观看天空一样,在三楼。”
“那我先上二楼吧!谢谢你,可爱的小姑娘!”
“不客气,也谢谢你!大姐姐,你也很可爱!”——“人人”还懂得投桃报李。
“要是人类服务员,就应该说我很漂亮!”钟毓媛心里这么想,嘴上没说话,沿着墙边的螺旋形台阶上到二楼。
全息展示厅里的人比服务厅多多了,单个的也有,两三个一起的也有,都被或大或小的“全息泡”包裹着。“全息泡”是一个对外透明的球壳,泡外对泡内可以一览无余,进入泡内却如同置身现场,让人身临其境。
“您好,我是全息展示厅服务员,我叫地地。”一个大姑娘的身影出现了。她比服务厅那个女孩大得多,从相貌上看,比钟毓媛还要大几岁。
钟毓媛笑了:“你不是个女孩吗?为什么叫弟弟?”
大姑娘也笑得合不拢嘴,伸出修长的手指掩了掩门牙:“我的‘地’是‘土地’的‘地’,不是‘兄弟’的‘弟’。”
“你们的名字真奇怪,一楼那个小姑娘叫人人!”
“是的,观象台的服务员叫天天,一天两天的天。”
“噢……人人、地地、天天,还有谁?”
“没了。”
“谁给你们起了这么有趣的名字?”
“我们和天文台是一体的,观象台面向整个宇宙,所以叫天天。全息厅提供每个天体的详细资料,参观者可以近距离观察天体,体验登陆天体表面的感觉,所以叫地地。服务厅为参观者提供咨询服务,所以叫人人。”
“哦——你们是不是还暗含着‘天地人三才’的意思?”
“地地”笑弯了眉毛,点头表示肯定。
“那就不对了!应该是天在上、地在下、人在中间,你们为什么把‘人’放在下面?”
“唉!我们也没办法!”“地地”叹了口气说:“如果一楼的服务员叫‘地地’,全息厅的‘人人’就名不副实啦!可是服务厅安在二楼也不合理呀!况且我们习惯说‘天地人’,只好这样凑合着啦!”
“你们可真有意思!好啦,给我一个全息泡吧!”
“在这儿,我们叫参观室。”
“好好好!参观室……给我一个参观室!”
“马上!”
天花板和地板在钟毓媛眼前缓缓消失,代之以无尽的虚空——上、下、前、后、左、右,都无穷延伸,眼前也一片黑,只有“地地”的声音在虚空中回荡,像从老远老远的地方传来:“你要看什么?”
“嗯……土卫六!”
“好,请看!”
一颗桔黄色的星球由远及近,边靠近,边旋转,等来到钟毓媛触手可及的地方、变成一个半人多直径的球体的时候,停住了。
“需要经纬线和地标吗?”地地问。
“谢谢,经纬线要,地标不要。”
球体上出现了纵横交错的经纬线。钟毓媛用手拖动这个球体,让她指定的地点面对自己。用手拍它两下,它就继续放大,地表变得更加清晰,山川沟壑、泥土岩石,也渐渐显露出来。
“嗯……那个,‘女娲二号’考察站在哪里?”钟毓媛想起土卫六上的这个考察站来,它是公合二〇四年建立的。此前二十二年,“女娲一号”在木卫四上建成,这是人类在小行星轨道外建立的第一个驻人考察站。“女娲二号”是第二个。之所以选择这两颗卫星,因为它们都是有机质和水分相对丰富的固态星球。
球体向右下方转了少半圈,迅速放大、迫近,给人的感觉,像从万米高空迎着地面撞下去,有点恐怖,也很刺激。几秒钟后,一座较平缓的岩质山顶上,一个孤独的人工建筑映入眼帘。
钟毓媛翻了翻“女娲二号”最近发来的资料,又浏览了最新发现的一些星云、星团之类的天体,就让地地关掉参观室,从虚空回到现实,径直上了三楼。地地还在后面追了一句:“谢谢参观,祝你愉快!”钟毓媛头也没回。
三楼人最少,只有一对儿三十多岁的夫妇坐在一面全息显示屏前说说笑笑、指手画脚。显示屏上的图像,正是通过北辰星座观察到的宇宙。大厅正中央有一个直径七、八米的圆柱,顶端张成伞面,伞骨连接着半球形穹顶的内壁。
这个东西吸引了钟毓媛的兴趣。她忽然想起地地跟她说的,便瞪大眼睛到处张望,同时叫出了声:“天天!天天?你在哪里?”
“您好!找我吗?”一个浑厚高亢的声音响起,颇像电视解说员,但更像男高音歌唱家,声音又圆又脆。
“你是天天?”
“是我。”
“看不见你!”
“不用看我,直接提你的问题或要求。”
天天的话让钟毓媛很不满,她不能忍受一个无形的声音在她不知道的地方讲话。
“我的要求就是,你露个面给我看看!”
“唉,好吧!总是有你们这样的游客。”一个中年男人出现在钟毓媛眼前三米多的地方,穿一身蓝制服。
“我问你,这个是做什么的?”钟毓媛指指那柄大“伞”。
“那是天文台工作人员的观测室。”
“哦?他们就在那里面观测?”
“对。”
“我想进去看看。门在哪里呢?”钟毓媛说着就往过走。
“现在最好不要,他们都在休息。”
“休息?”钟毓媛抬头望望穹顶,浅灰色的云层透过穹顶看得一清二楚。“现在是上午十点多了吧,休息?”
“你得体谅他们,他们已经不分昼夜辛苦忙碌三天了。”
“咦?”这句话引起了钟毓媛的好奇:“为什么?”
“他们刚刚发现了一种新的天文现象,忙于记录和分析,这三天都是吃食丸度过的。”
“呀!”钟毓媛吐出舌头——食丸是提供身体所需能量的食物替代品,成人吃两粒就顶一顿饭,一般是供那些忙于工作、没有时间或不方便就餐的人应急之用。连吃三天食丸,她听说过,可没见过。
“那我什么时候能进去看看?”
“等有人出来的时候——今天的午饭他们应该不用吃食丸了。”
“那就等等吧!”钟毓媛无奈地摇摇头,叫出一把椅子,坐下,又挥手拉过一面显示屏。她的心思全放在了那柄神秘的大伞上头,胡乱地拨弄了几下控制面,心不在焉。
数不清是第几次转头看那柄大伞的时候,她忽然发现,圆柱开了门!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拨弄着乱蓬蓬的长发,满脸疲惫地跌出门来。钟毓媛从椅子上跳起,过去鞠了个躬说:“老师,您好!您是天文台的老师吗?”
高个子男人睁大惺忪的睡眼,抹掉粘在睫毛上的几粒眵目糊,朝钟毓媛笑笑:“对,我是天文台的。”
“听说你们有了新发现,我能进去看看吗?”
“你……”
“我是北高师的学生。”
“嗷——进去吧!”高个子边说,边走向大厅的楼梯口,手在哪儿按了一下,墙上开了道门,他晃进去,门又关上了。
钟毓媛轻手轻脚凑到观测室门口,往里一瞧:里头空间还真不小,中间是张大圆桌,周围是显示屏和控制面,人也不少,老老少少,足有十来个。有的盯着显示屏,有的在桌边悄声讨论,有的趴在桌上酣睡,还有个人,更肆无忌惮地把两腿搭在桌面上,抱着胳膊窝在椅子里打盹!
正对门一个蓄着山羊胡的老头首先发现了钟毓媛,他欠身离座问道:“你好!小姑娘,你是来……”
钟毓媛赶紧一鞠躬:“老先生您好,我是个学生,来参观的。”
“噢!欢迎欢迎。”
三两句话,把人们的注意力吸引到门口。谈话的人也抬头看,睡着的人也睁开眼,窝在椅子里的也松开胳膊,等弄明白有陌生人进来,忙撤下架在桌上的腿。钟毓媛捂着嘴笑了。
里面的人或欠身、或点头、或微笑,对钟毓媛表示欢迎。但谁都不知道这个姑娘要干什么,也就都没开口。还是山羊胡老头先问:“姑娘,从哪儿来呀?”
“就在北面,”钟毓媛抬手指了指——她也没分清东南西北,就这么一指——“北高师。”等人们面面相觑、忍不住笑的时候,钟毓媛才明白自己指错了。
“小姑娘,那边才是北。”山羊胡老头用拇指翘翘自己身后。
“哦——”钟毓媛半低下头,咬住舌尖。
“外面就可以观察天体,你来这儿干吗呀?”旁边一个中年人问。
“哦!”——钟毓媛的尴尬终于被打破。她一步跨进观测室,眉飞色舞道:“听天天说,你们在这里有了一个新发现,我想知道。”
“哦?是吗?你对天文上的事情这么感兴趣?”山羊胡老头孩子似的笑了,眯起眼睛:“你是北高师的学生吧?学什么专业的?”
“物理,”说完,钟毓媛又补上一句:“才第一年。”
“物理?不简单!嗯,不用说,看你的外表也就是个中学生。敢问尊姓大名呀?”
“钟毓媛,钟灵毓秀的钟和毓,婵媛的媛。”
“钟毓媛——好名字。”除了说话的山羊胡老头,还有刚才那个把腿搭在桌上睡觉的人微微颔首,其他人都茫然相觑。显然,即使他们知道“钟灵毓秀”这个成语,也不太清楚“婵媛”是哪两个字。钟毓媛立刻对他俩刮目相看。这时她注意到,那位睡姿不雅的人是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男孩,或者看着比自己还小点,圆溜溜的脑瓜,眉毛黑而浓,一双大眼又圆又亮,一个女孩儿样的小蒜鼻子,薄嘴唇,面团儿似的小圆下巴,头发顺溜溜地铺在脑门上,活脱脱一个洋娃娃。钟毓媛憋不住笑,“噗嗤”一声。“洋娃娃”看出她是在笑自己,脸“刷”就红了,赶紧低下头。
“您叫什么名字?”钟毓媛意识到自己的唐突,忙把注意力转移到老头身上。
“我,姓时,叫时空,就是物理上的那个‘时空’。”
“这也是个好名字,正配您的职业!”钟毓媛兴奋地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