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第三卷国难第十二章英雄
太阳躲在乌云背后,将一幔幔的轻纱般的阳光从云缝中射向大地。本息在树枝上的鸟儿被这清晨第一缕阳光唤醒。呼啦啦飞向天空。在空中浅吟低唱。树梢头积了一晚上的雨水被鸟翅膀拍起的风吹落。淅淅沥沥,打湿林中疾行骑士们的铠甲。
林中疾行的是一队黑甲武士。带队的将军个头不高。但举手投足间极具威严。马背上直挺着身子,任雨水打湿衣冠,却不闪不避。马队带起的微风吹动青草。如刀般推着草尖向两旁闪去。
一个黑甲武士纵马赶上,讨好的支起一把大伞,试图为首领遮住积雨。他得到的回报是一记火辣辣的马鞭,骄傲的首领狠狠的用鞭子将他的手打了回去,浓眉倒竖。怒喝着问道:“当年大明铁骑躲避过风雨么,他们能在雨中疾行,身为帝国武士,难道我们还要避这点树梢积水?”
“哈伊,将军教训得极是。”挨了鞭子的武士在马背上躬身施礼,对首领的惩罚毫无怨言。大和民族是懂得忍受的民族,在他们的信条里,强者对于弱者,上位者对于下位者,拥有生杀予夺的大权。作为下属,挨了将军的教训,非但不是耻辱,而且是无上光荣。
穿过树林,是京都郊外静谧的田野。战争刚刚结束,帝国再次统一在三神器之下,农妇抓紧难得的宁静时光在稻田中忙碌。对马路上疾驰而过的骑士们看都不看。一年的衣食和上缴的税赋全在脚下的水田里。至于京都的傀儡天皇是龟山还是小松,的确不关这些女人们的事。
远远的,就听到了安国寺僧人们的诵经声。今川贞世将军跳下比他高了一倍的战马,带着麾下武士慢慢的走向寺门。仿佛知道他们要光临一般,安国寺的大门敞开着。几个老僧手持扫帚,将昨夜风雨吹落的花瓣轻轻扫起,埋于路边树下的土坑中。
眼前的情景,宁静中带着几分清凉。新任幕府将军今川贞世心有所感,捧起一把花瓣,跟着一个扫地的老僧将花瓣放入土坑,口中发出一声轻叹。“刹那芳华,转瞬零落青泥!”
“旧的花瓣不凋落,也不会有新的鲜花绽放于枝头。已经零落者,又何尝记得昔日的荣耀呢?”老僧缓缓的回过头来。目光如古井一样,看不到波澜。洁白的须发被阳光一映,居然镀成了根根金丝。
“见过足利将军。”黑衣骑士纷纷拜倒。不顾身上铠甲沉重。向老僧施以大礼。
身体微微一震,井水般的目光跟着涟漪微起,复是一声长叹,如诵经般,曲折悠长:“世间已无足利将军。贫僧空界,不知诸位施主前来,所为何事?”
“将军,去年的事,”今川贞世后退两步,仿佛被老僧的叹息击伤,脸上血色尽失。代之的是一缕青红。“去年的事,为了日本,今川不得不为。”
“既然来了。入寺奉茶吧。那些前尘旧事,还提他作甚。”老僧没有接今川贞世的话茬,微微点头,转身向寺门走去。
今川贞世和几个心腹武士解下腰刀,放在寺院门口石台阶上。跟着老僧走进了寺门。剩下的黑衣武士立刻四下散开,围在寺外小心警戒。
安国寺的大门吱呀一声关住。将万丈红尘隔在门外。
将军还是不肯原谅我,今川贞世跟在老和尚足利义满身后,听着寺中的早课声,郁郁的想。往事。伴着铜炉内的香烟。缕缕涌上他的心头。
当年足利幕府在如日中天时被大明水师偷袭后,日本国就陷入了混乱状态。原本苟延残喘的南方突然焕发出生机,逐个城市光复了九州。依附于足利幕府下的各地大名见风使舵,纷纷掉转枪口,足利义满手下第一爱将,九州探题今川贞世被高丽海盗的战船隔离在九诈岛无法返航,只好转身投靠了南朝的龟山天皇。凭借着他的卓越军事指挥能力和在武士中的声望,今川贞世很快掌握了南朝兵马大权。
去年大明内乱,无暇东顾。今川贞世挥师北上。在各地大名的支持下,逼退了足利幕府和小松天皇。将日本重新统一。统一后的日本,以今川贞世为核心组成了新的幕府体系。原幕府将军,大明册封的日本国王足利义满心灰意冷,避位到安国寺为僧,法号空界。
入了禅房,空界和尚给今川贞世等人各找蒲团坐下。安排弟子给众人上茶。看看那些手足无措的武士,微笑着问道:“国家刚刚统一,百废待兴,今川,你不忙于国事,却来打扰我这出家人的修行,难道不怕各地豪杰失望么?”
“将军教训极是!”刚刚落座的今川将军又站了起来。躬身施礼,态度恭敬得就像自己还是站在当年足利将军的花御所内。哗啦,哗啦一阵铠甲响,随行的几个武士全都跟着站了起来,一同躬身。
“坐吧,诸君身上的杀伤之气太重,站立起来,反而乱了老僧禅心。至于将军二字。今川,你才是日本的将军啊。”足利义满笑了笑,敦促客人落座。
“将军,请原谅今川当日不得以。在今川心中,您永远是大将军!”今川贞世不肯坐下,身体弓成了九十度。
足利义满叹了口气,伸手将今川贞世搀起,挽着他坐到了蒲团上。“如烟往事,在空界心中,早已随着晨钟暮鼓散去,今川,你又何必再提它呢。况且我平生致力于一统日本,日本在你手中统一,不也如我所愿了么?”
今川贞世的身体又震了震,看着眼前这个平静的僧人,内心的复杂的情感也渐渐归于平静。足利义满对其有知遇之恩,当年如果不是将大半家当交到他手里去经略九州。也不至于那么容易被大明水师抄了老巢。今川贞世今天虽然贵为日本第一实权人物,对足利义满的恩德却始终没有忘记。他在身边的将领面前总是提起义满当年的信任。每次说道他自己不得不接受三神器的感召,攀依南朝的旧事,都要痛哭流涕一番。这番诚挚之心,非但让麾下的大名们更死心塌地的效忠,连足利家族的人都被感动了。足利义满之子就几次写信给今川贞世。在感谢其对足利家族的照顾之余,反过来安慰今川,告诉他日本重新统一乃天下大势,足利家族失去权柄非今川幕府之过。
“非今川无义,强邻在侧,日本若再分裂下去,恐怕过几年,连做大明的藩属都不可得!”见足利义满一直自称空界,今川贞世只好改口,将自己的苦衷再次重复。
“日本能统一于你手,幸甚。天下苍生也少受许多征伐之苦。”足利义满捧起手中泥壶,依次给摆在客人面前的茶杯添上新水。随手将泥壶递给了身边的一个七八岁的小和尚,以命令的口吻说道:“周健,去续些水来!”
“是。”小和尚答应一声。捧着茶壶跑了出去。临行前还不望回头看看,显然对屋子里诸位武士很是好奇。
今川贞世抬起头,对着小和尚友好的笑了笑,低声问道:“是藤原家那个女儿所生的孩子吧,看上去挺机灵的。”
藤原氏乃日本望族,其中一女是北朝小松天皇的宠妃。去年南北统一,足利将军退位,小松天皇一家出结束了傀儡生涯。男性继承人或者被监视居住,或者出家当了僧人。今川贞世见过小松天皇,在男孩子的眉宇间。依稀认出了北朝小松天皇的血脉。
“让它安安静静远离红尘。会省却很多人的烦恼”空界和尚没有回答今川将军的话,顾左右而言他。“今川,你一大早跑到这里来。难道就是为了找我说这些前尘往事的么?”
“今川不敢。”幕府将军直身跪坐,摆出一幅求教的姿态。“今日前来,乃为请大师指点迷津!”
“迷津,出家之人,眼中已经没有红尘之事,今川,你教贫僧拿什么指点与你!”空界和尚笑着反问。目光落在穿窗而过的晨曦中,空气里,可看得见香烟在光柱里起舞,影影绰绰,仿佛有千军万马。
“不是为了今川,而是为了日本。大师,你也知道,自统一之后,国事举步为艰!”今川贞世深深垂下头,将额头搭在了膝盖上,“今川不擅治国,所以才前来求教,拜托了!”
空界和尚点点头,这就是今川贞世的性格。坚韧,并且虚心。统一后的日本并未摆脱危机。特别是经济上。这个经历了多年战乱的国家已经被内战耗尽了元气,民间疲敝,大名们手里也没多少钱。有人这样考证,一个大名的全年收入,都不够明朝皇都中一个小京官一个月的开销。在这种情况下,日本欲快速发展,国力达到与明朝比肩的地步。的确非常艰难。当年足利幕府的北朝在大好形势下被南朝反扑,除了受到大明致命一击外,财政无力南进,也是一个原因。
去年今川贞世虽然在各地大名的支持下统一了日本,但南北朝属地发展的不均衡,反而使统一后的日本各阶层矛盾增加,统一还不到一年,内战的倾向已经在私下酝酿。
“大师,您也知道大明内乱即将结束,上天留给日本的时间已经不多。”见空界和尚半晌无语,今川贞世又补充了一句。
“是啊,已经不多。”空界和尚将目光从空气中收回来。回到红尘之中。日本国现在的一切制度都学自大明。有的学自江南那个朝廷,更多的学自北方六省。可日本国太小,没有那么多的矿山,办不了那么多的工厂。这些年的发展全凭向大明出口黄金和白银,而国力之争,没有基础的工业。一切不过是沙滩上的高楼。就像那个帖木儿,几十万大军连大明的一省之力都敌不过。武器供应一断,什么王图霸业,都变成了梦幻泡影。
“海上贸易全部被大明垄断,而各地银矿今年已经有了开采过度迹象,况且在大明,银两已经贬值!”今川贞世再次补充。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早知道治政这么难,还不如将担子交给别人。有时候,今川贞世都怀疑,足利义满这么容易就退位。是不是也因为实在承受不起肩头上的压力了?
“很多年前,他们的库银已经改成了库金。那个人动手太早,当年我们都得到情报,可谁都没看出今天的变化来。”空界和尚回忆起一些往事,语气中充满了对敌手的佩服。“今川,你打算怎么做,增加界港的税收么,别忘了。那可是我们学习大明的唯一窗口,当年楠木正义背着卖国的骂名,才将此港的地位确定下来。”
“可如今大明无暇东顾,怎么处理这个港口,本是日本内政。”今川贞世抬起头,迷惑的看了空界一眼。他心中打的正是取消界港自治的主意。但出乎他的预料,这个建议受到了很多人的反对。甚至他的一些心腹幕僚,都明确的劝他不可收复界港。
各地大名在界港有投资。今川贞世明白,所以也做出了让步。界港收回后,他保证不会增加贵族们的税务。但从收到的反馈来看。他的让步效果不大。
“那是我们唯一可以看到外边世界的地方,就像日本的眼睛。如果你收回了他。等于自己蒙上了双眼。”空界和尚冷冷的点了一句。打碎了今川贞世的梦想。
“那我们怎么办,请大师指点。”今川贞世楞了一下,想了想,觉得足利义满说得有道理,自己收回界港的设想,的确有些操之过急。
“中国占据的土地太大,日本占据的土地太小。如果日本想与中国比肩,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在西边的大陆上找到立足点。这话,不知你是否听说过?”足利义满笑着问道,仿佛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笑容看起来十分诡秘。
整个禅房都阴暗起来。流云从天空飞过,刚巧遮住窗口的日光。
“可中国太强大了,虽然眼下他在内战中。”今川贞世显然也知道武士之间流传的,关于中国和日本的预言。日本自唐朝开始,就仰慕中国文化,每年派遣留学者无数。此后数百年。无论是中国软弱时趁火打劫,还是在中国强大时虚张声势,骨子里,日本武士们巴不得日本的位置和中国对调一下。让日本占据大陆,成为中国,让中国来到小岛,成为日本。
“那个国家不怕鲸吞,但是怕蚕食。他们的内争一天不终止,就一天无力东顾,你真的想经略天下。我建议从虾夷或硫球着手。这两地都很富庶,得来的物资足以平息国内的怒火。”足利义满盯着茶杯,目光落在沸水中起伏的茶叶上。口中的话低低如梦呓,“眼下虾夷和硫球都承认大明的朝廷为宗主,如果你打着北方盟友的旗号讨伐他们,估计不会有人和你为难。”
“可大明统一后呢?”一个幕僚谨慎的出言询问。当年大明和日本之战他经历过,噩梦一般的场面至今还印在脑海里。
“上策,破坏大明的统一,让他的内乱永远持续下去。”足利义满依旧没有抬头,放下屠刀的慈悲模样又被满身的杀气所取代,“如果做不到这一点,那就在其统一后,尽快向其表示臣服,反正日本也好,硫球、虾夷也罢,都是属国,他们不会为了一个藩属和另一个藩属动手。”
“然后呢?”今川贞世挺直身子,虚心求教。姜还是老的辣,足利义满说的这一条计策,比强行收复界港好多了。至少麾下那些大名们不会反对,战争胜利又能满足国内百姓的虚荣心。压下民间对今川幕府的反对声。
“然后,然后估计就不是你我这个时代的事了,后人,他们自然有后人的办法。或忍耐,或寻找别的机会,反正日本的出路在陆地上,而不是海岛!”足利义满轻轻说了一句,捧起佛经,转身从后门走了出去。
后院的诵经声已然开始。木鱼,梵唱,香烟,衬托出一派祥和景象。几缕晨风从门口吹进来。将香灰顺着义满的脚下吹起,飘飘的僧袍,飞舞的胡须,仿佛空界和尚已经凌空飞渡。
“师兄让我代他送客,诸位大人请。”小和尚周健双手合十,对着今川贞世等人深施一礼。
“走吧,我们今天打扰大师太多。”今川贞世从蒲团上站起来。带领着心腹走出禅房,来到大门口,临别。转身看了看小和尚,笑着问道:“小施主,你俗家的名字叫什么?”
几个心腹武士的目光轻轻的落在门口的刀剑上,脸上依然带着笑容,眼睛中却杀机咋现。
小和尚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光头,不好意思的回答道:“我没有俗家名字。空界师兄说我自幼就在寺院里长大,天生是个和尚。”
“喔”今川贞世点点头,转身走下台阶。刚刚扫过的石径上,数瓣落花被他的脚步带起,借着风力飞向空中。
“欲从色界返空界,姑且短暂做一休,暴雨倾盆任它下,狂风卷地任他吹。”一个游历高僧跟在小和尚周健的身后,拍拍他的小脑袋。爱怜的说道。
今川贞世听到了这几句偈诗,脚步停了停,摇摇头,快速走向了战马。
“大师,这几句偈很高深啊!”小和尚笑着抬头称赞。
“是啊,你与佛有缘,但安国寺非你修行之所,你愿意随我去修行,以成正果吗?”老和尚笑着询问。
“我乐修行,不再乎成正果。”小和尚周健一脸天真的回答。
老和尚如遭棒喝,楞于当场。至于今川贞世等人远去的马蹄声,反而不闻了。过了好久,笑了笑,整顿衣衫,对着小和尚周健躬身施礼,“多谢和尚指点!”
“我,指点过你什么?”小和尚挠着光头问,无邪的笑容和墙壁上彩绘的罗汉相映成趣。
寺内寺外,是两个世界,有人不在乎成正果,却行若佛子。有人一手持经,一手托钵,双眼却盯着万丈红尘。
木鱼声声,声声催人老。
姚广孝在蒲团上如坐针毡。手中的木鱼好几次敲到了自己的腿上,疼得他嘴牙咧嘴。营帐外站岗的士兵不敢理睬这个疯和尚,自从今天早上开始,这老家伙就像被人踩了尾巴一般,一有风吹草动就跳起来,弄得大伙跟着神经紧张。
约定的时间早已经过去了,陈亨的信鸽还没飞回来,一同举事的将军们不知道各自准备得如何。走了后就再无回音。
“这帮目中无人的家伙。以后让你们知道我的厉害。”姚广孝肚子里诋毁着诸位将军,隐隐感觉到大事不妙。
陈亨并不是他的唯一寄托,前前后后,他一共布置了三道陷阱,随便哪一道陷阱成功,都可以让武安国断送性命。但至今为止,没有一路杀手前来报捷,武安国和各路杀手们的身影,就像草尖露珠一般,在路上消失了。
姚广孝和武安国没有任何私仇,甚至,武安国在北平推行的政策曾经使年少时的姚广孝从中受益。但在姚广孝眼中,武安国必须死,否则就是阻挡在他名利路上一座不可逾越的大山。
武安国如果想当皇帝,姚广孝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去追随。凭借自己的才智。姚广孝认为在武安国麾下,他照样能博得不世功名。但武安国不想当皇帝,并且阻挡在他人迈向皇权路上,所以武安国必须让路。因为他挡住的不仅仅是燕王的帝王之位,还挡住了无数伸向功名富贵的手。
至于燕王朱棣那里,姚广孝倒不怕没有交待。杀了武安国后,无论朱棣如何解释。都不会有人相信他与刺杀行动无关。他的唯一选择就是接受即成的事实,带领军官们去用武力统一天下。
从几次试探中得出的结论,姚广孝甚至认为燕王朱棣默认了自己的行动。之所以没有亲自出面,是由于要得到一个明君形象。就像当年的赵匡胤,在陈桥按兵不动,其实送皇袍的和被披上皇袍的人彼此都心照不宣。要不然,为什么没见他把穿到身上的皇袍脱下来。
姚广孝也不怕燕王杀自己灭口,那样做,会寒了拥戴者的心。况且他只是幕后策划。不是具体实施者。牺牲品肯定有的。但不是姚大师。念了这么多年佛经,姚广孝知道,自己更了解的是帝王之术。
所谓帝王之术,关键是厚黑二字。对于政治上的敌手,最好的办法是直接消灭,不给自己留下麻烦。自汉高祖之后,无论流氓当上了皇帝,还是皇帝本身就是流氓,反正拿别人和自己都不当人看。是成功者的不二法门。至于为达到目的所做出的承诺,能骗一时是一时,反正掌握了权力后,顶多再将追随者当中记忆太好的人杀一批。
这是数千年的惯性,武安国妄图推翻这些历史铁律。不是螳臂当车。自不量力么?
郭璞的疏忽,武安国的大度,让姚广孝对自己的行动把握十足。也许,上天要借他姚广孝的手完成这个使命,上应天意,下顺“民”心。
自始至终,姚广孝都没怀疑过这个使命的正确性。但是,长时间的等待,让他开始怀疑计划的可靠性。这几个行动会不会出现纰漏?到底哪里出了纰漏?一边敲打着木鱼,姚广孝快速的想。
虽然自从入了佛门他就没真正信过一天佛,但如果冥冥中真的有神明的话,姚广孝希望所有神明都来保护自己。一个个重塑金身的承诺被他送了出去。希望能收到丰厚的回报。
“大,大,大师,不,不,不好了!”一个陈亨的亲兵跌跌撞撞的跑进帐篷。气喘吁吁的汇报。敞开的帐篷门外射进耀眼的日光,瞬间照亮了整个帐篷。
“什么事这么惊慌?”姚广孝遮住被日光晃花的眼睛。不满的问。脚下动了动。将放在身边的一个小包裹勾到咫尺。
“李尧将军,带,带着人马将咱,咱们的驻地,包围,包围了!”亲兵焦急的说道。话语中带着恐惧。
耳畔嗡的一声,姚广孝的身体晃了晃。头晕目眩。抓起脚下的包裹,推开报信的士兵,他快步走出了帐篷。
骑兵师长李尧是姚广孝的天生克星。在北方六省的时候,那钵盂大的拳头就是花和尚的噩梦。营寨里,朵颜士兵已经乱成了一团,主将陈亨不在。几个朵颜将领都不知道如何应付突如其来的攻击。透过纷乱的人群,姚广孝看见一队队骑兵疾驰而来,在五百步之外列开了阵势。马背上,将士们战刀高举。随时准备将朵颜营夷为平地。
“别慌,别慌,大伙稳住,稳住,没有燕王的将令,他们不敢胡来。”一个朵颜将军大声招呼道。尽力整顿住一支队伍。
“大伙不要乱,燕王和大伙约为兄弟。不会任由咱们被人宰割!”其他将领也跟着呐喊。几个胆子大的将领甚至跑出门去,伸开双臂,挡在了骑兵的战马前。
李尧的骑兵师果然没有杀进来。但马背的骑手们一个个怒容满面,如果目光可以杀人的话,内颜武士早已被屠戮殆尽。
毕竟经受过战火的洗礼。乱了一会儿,以几支队伍为核心,朵颜士兵们慢慢聚拢。一些身手较好的武士拉出了上战马,在营寨各口排出突击阵型。
“哪位将军来此叙旧?请出来一见,”留守在营帐中的最高武将,朵颜人毕亦勒分开人群,走到了营寨大门前,双手张开,用汉语和蒙古语交替喊了几遍。
身后和面前的嘈杂声渐渐降低,骑兵师战旗微分,一个身高背阔的老将打马从人群中走了出来。马背上右手按胸,行了个标准的震北军军礼。
“见过李尧将军。”毕亦勒按胸还礼。眼前这个人他认识,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当年朵颜武士在他的骑兵师手下吃过大亏。好在今天他还行震北军军礼,这说明他暂时还没打算和朵颜武士翻脸。把大家当作一个战壕里的弟兄。
“我来贵营中请几个人,望毕将军成全!”客套结束,大将李尧黑着脸直奔主题。话音一落,身后的骑兵们同时带起马缰绳,只要轻轻一抖,便可以万骑齐发。毕亦勒胯下战马本非庸品。被这千军万马一气势一迫,竟然向后轻轻的退了两步,不安的发出一阵吁吁的咆哮。
“不知谁,为什么事得罪了将军。是否看在燕王殿下的面子上,给他们一次改过的机会,”紧急关头,毕亦勒不再乎李尧弄错了他的姓氏,答话不卑不亢。但留下了足够的回旋余地。
“你自己看,自己去将他们给我送出来。别让他们连累大伙。”骑兵师长李尧冷哼一声,抓起一卷绸布,扔进了毕亦勒怀里。
“第十七骑兵团团长尼玛、第二十三骑兵团团长哈森、第五十四突击营营长桑布……”,毕亦勒看到一串蒙古族姓名,都是朵颜独立师的中高级军官。
“这是什么意思?”毕亦勒吃惊的问道。在匆匆一瞥间,他已经看到了燕王朱棣的亲笔签名和大印。
“什么意思,你再仔细看看那个名单里的人。”李尧冷笑道,胯下的战马不耐烦的来回盘旋。
毕亦勒接着向下看去,最后。他找到姚广孝的名字。这是名单里唯一的一个汉人,想到军营里的传言,毕亦勒的脸刷的一下,白得没有半点血色。
“弟兄们,他们劫持了燕王,要缴大家的械,大伙别上当,挡家伙拼命啊。”姚广孝见李尧和毕亦勒在前边嘀嘀咕咕,知道事情不妙。用蒙古语大声喊道。一些士兵受到迷惑。抓起马刀。跃上了马背。
心中有鬼的陈亨亲信借机生事,协裹着朵颜武士就向外冲。一些老成持重的武将镇不住场面,眼看着武士们就要冲出大营。
“乒、乒、乒。”密集对空射击声在不远处响起。几匹骏马迅速冲来,马背上,燕王朱棣手持火铳,大声呐喊。
骑兵们闪出一条道路,让燕王朱棣的战马冲进两军之间。正准备发起亡命冲锋的朵颜武士们都楞住了,心怀叵测的人亦不敢在朱棣面前造次。当日靖远军举义,朵颜三卫划归燕王。为了安抚诸位武士,朱棣不带一个侍卫,夜宿朵颜大营。蒙古人重英雄,这样的英雄他们不敢伤害。
“我点到名字的人,出来!”燕王朱棣带住坐骑,伫立在朵颜大营口,身躯如铁塔般,让人望而生畏。
“姚广孝、尼玛、哈森、桑布、革力博、呼吉雅。”朱棣的声音在大营门前炸响,两军将士鸦雀无声,看着被点到姓名的人垂头丧气,放下武器,走出了营门,站在燕王朱棣马前。
“谁叫你们派人谋杀定辽公武安国的。”朱棣用蒙古语大声问道。紧接着,又用汉语重复了一遍。
如热油锅里放入了几滴开水,一阵嘈杂从朵颜大营中响起。几个朵颜将领面面相觑,有人知道上了姚广孝的当。有人则茫然的看着,内心里纳闷的想:“难道不是你的主意么,否则姚大师怎么蹦得这么欢?”
“原来他们去害武公,这帮没良心的。”几个朵颜士兵轻蔑的向地上吐了口吐沫,对几个被叫出营门的人表示不屑。
“好在我表现不热情,陈将军看不上我。”几个小军官后怕的想。
“属下知道错了,请燕王殿下责罚。”几个朵颜将领同时跪倒在地上,将头低了下去。姚广孝吧唧一下嘴唇,想说什么,心里突然涌上了一阵奇寒,跟在众人身后跪倒。
“将他们带下去,仔细审问。毕亦勒,朵颜师暂时由你带领,你收拢人马,安抚队伍,具体安排明天再说。”燕王朱棣拨转马头。对着众人吩咐。几个军法官带着属下纵马过来。将跪在地上的人架起。
“只追主谋,被蒙蔽的盲从者让他们退役回家吧。”燕王朱棣又叮嘱了一句,带住战马,冲大伙喊道:“弟兄们,跟我去迎接武公归队!”
“万岁。”骑兵们高兴的大喊,收拢队形,整齐的跟在燕王朱棣身后。朵颜武士见到此景,情绪也受到了感染,试探着用目光向临时首领毕勒咨询。毕亦勒持重的低下头,对着营外陌生的军法官问道。“请问将军,陈亨将军呢,他在哪?”
“砍了,脑袋在连营中央的旗杆上挂着。”军法官没好气的回答了一句。被捆得如粽子般的姚广孝闻言,身子一抖,屁股上湿湿的润了一大片。
酒徒注:这段中历史并非真正的日本历史,请大家不要混淆。此外,那个小和尚是谁,大家可以猜猜。
——绝情手打
《明》第三卷国难第十二章英雄
建文三年夏,定辽公北归,姚广孝与陈亨欲图之,事发,燕王遣李尧击杀陈亨,亲往朵颜营擒姚广孝。诛之。尼玛、哈森等十四将连坐,除爵,勒令退役……。
这场北六省自卫军中间未遂的政变影响极其深远。历史学家以为,正是因为这场政变。奠定了后来中国近百年的君主立宪格局。也有人不同意这种意见,他们认为,中国数千年的家天下政治,导致了在她成为一个现代国家之前,不可避免的经经历一番周折,历史的巨大惯性和当时的现实情况决定了当时的历史走向。而这场政变。只是矛盾激化的反映,成功与与否,都左右不了后来的政局发展。
当时还没有设立国家档案馆。对于这段历史的记载。正史显得太空。野史又失之太假。以至于后来很多小说和戏剧,都采用这段时期为背景,文人们凭借各自的想象力,创造了一个又一个动人的故事。
无论是铁血悲情,还是风花雪月,那段历史过去了。永不会重演。至于卷进历史潮流中的人,他们或者明白,或者糊涂,或者揣着明白装糊涂。每每被人问及此事,往往顾左右而言它。
几十年后的一个冬天,一群白发苍苍的老头子坐在一块儿饮酒。作为当事人之一的退役上将王正浩,捧着酒杯不胜唏嘘。事发当日,他被陈亨扣在朵颜营中,未能阻止阴谋的进行。过后又错误的保持中立。没能及时发动反击。这个错误,导致他退役之前没有像其他几个北伐元勋那样,得到大元帅军衔。从此也与大明帝人最高荣誉,烈焰凤凰勋章绝缘。
“杀人王,你说说,你小子当时怎么就那么聪明。知道去把陈亨砍了!”四星上将王正浩一手捧着酒杯,另一只手搭在老朋友李尧的肩膀上。作为当年随燕王参加过怀柔保卫战的老战友。王正浩和帝国七大元帅之一,杀人王李尧关系密切。说话也没遮拦。“你说,你小子打仗,做事,哪点儿比老哥强。最后,你是元帅,我是将军。比你整整矮了两级,你是得了凤凰勋章的英雄,我才得了个狮子勋章。告诉你,老子,不服!”
“你,你还别不服气,论打仗,你没的说,论脑子灵,你王正浩照我李尧,差远了。”杀人王李尧明显也喝多了,舌头在嘴里边直吐噜,发出的声音含糊不清。“你,你以为英雄那么容易当,你,你弄明白没有。什么是英雄。”
王正浩被李尧的问话弄得有些摸不到头脑。眯缝着醉眼问道:“英雄,什么是英雄,反正。在我眼里,你杀人王不像个英雄?”
“我今天就让你醉个明白。老王啊,咱们换大碗喝。你喝一口气闷一大碗,我就告诉你。”李尧搔搔稀稀落落的白头发。眼神里充满狡诈。“来人,给你王叔叔换咱们的翡翠大碗。”
几个年青的后生答应一声,跑到厨房端了个钵盂大的翡翠碗来。血色葡萄酒被翡翠碗的绿色一映。更显娇艳。坐在王正浩身边的老将张玉当仁不让。将大碗接了过去。“我来喝。李帅,你给咱说个清楚。什么是英雄。”说完,一饮而尽,碗的朝下晃了晃。一滴未落。
“三十年的英雄血。你糟蹋粮食啊你。”对面的朱能也站了起来。不依不饶的大叫,借机将自己的杯子也干了。
几个晚辈们听屋子里的老将们说故事,纷纷凑了进来。伸直了耳朵。国家已经太平多年。周边没有大的战事。这伙退役的老兵们百无聊赖。扎堆喝酒成了他们的最大娱乐活动。北平商团对获得过国家级勋章的英雄免费提供英雄血。所以这伙人喝起酒来从无节制,“反正也不要钱,那还不喝个够。”大将朱能如是说,他的儿子曾经将十几位将军的醉态临摹下来。取名《酒中恶鬼图》,此画后来被国家博物馆收藏,成为一级文物。
他尧向来就是个人来疯。见大伙都把目光转向了自己,呲开假牙一乐,神情仿佛又回了当年金戈铁马的沙场生涯。“你们还记得漠南那个蒙古王爷么,叫什么来着,对,韩王,就是那个国会议员,去年他走的时候,国家降半旗。首相大人和皇上亲自给他写了悼词,你们说,他这辈子立过些什么功劳。当得起这些荣誉么?”
“呸,他”,和个后生晚辈一块笑了起来。韩王乌力吉出身于滑头世家。洪武初年,徐达北伐辽东,他们立刻响应号召,全族归化大明。徐达的军队被高丽认抄了后路,高丽和蒙古人重新占领辽东。乌力吉家族见风使舵,给了北伐军最后一击。燕王北伐,乌力吉带着家族的年青人举兵响应。再次归顺。北方六省自治,乌力吉在朝廷和北方六省之间左右摇摆。当看到靖远军也加入了六省联军后,乌力吉出人出马,跟着唱起了自治的调子。
醉眼朦胧的王正浩听到笑声,身体晃了晃,跟着苦笑了一下,端起面前的酒杯干了,叹息着说道:“我算明白了,原来,原来想当英雄,就得学会审时度势,就四个字,就这么简单,嘿,闷了我一辈子!”
“你不明白,你还得喝。”李尧拍拍王正浩肩膀,笑着质问:“我问你,怎么审,你知道么,时势的走向,你看得清楚么,看不清楚,事事都比别人慢半拍儿,不还是跟在别人后边吃屁!”
“嗯。”王正浩被李尧的话问住了,转着眼睛想了半天,闷头又喝了一大口酒,表示服输。
“怎么判断,李帅,您让我们明白明白,也指点指点这些孩子。”张玉凑过来,虚心求教。军人家的子弟多数子承父业。屋子里各家晚辈均在军中供职,能得到李尧的指点。对他们后来的发展有莫大的好处。
昔日的杀人王扫视全场,看到了一张张渴望的面孔。笑了笑,接过话题说道:“审时度势么,说容易也容易。说难也难,几位。你们还记得咱们当日随皇上迎接武公的情景么?”
“怎么不记得,十几万人,见到武公,千营共一呼。自从北伐胜利后,咱震北军还从来没那么团结过!”
“这就是时势啊,你们知道么。”李尧追忆当年,干涩的眼球渐渐湿润。“十几万人。见到武公,没一个不高兴的。时势就是民心向背啊,姚广孝的阴谋再厉害。能敌过几万人的谋划么?见了那场景,难道你们还不明白,人心在哪边?”
“那倒是,可在那之前你就动手了,提前去干掉了陈亨那个白眼狼。想想当时那情景,不知有多危险。真的让他们谋害了武公。内战不知道要打多少年!”张玉想当当年故事,口气里除了佩服,还有后怕。
“那你不正好建功立业么?”有人笑着打趣。
“呸,鬼才喜欢打仗,老子有房子,有别墅,还有海边的游艇。一炮下来。全玩完。”屋子里的气氛越来越热闹。张玉开口全是大实话。“我当时最想的是早打完仗,回家抱儿子,顺带娶个小老婆。”
“老家伙,别带坏了孩子。”朱能拦住了张玉的话题,瞪着眼睛问李尧,“说啊,还没说完呢,你怎么判断出姚大师不灵。提前动作的。别说是皇上给了你密令啊,那话,是写历史的人说的!”
“对,姚广孝那贼秃我知道,他不会只出一道杀手!”
屋子里瞬间安静,所有人都停住了喧闹,把目光看向李尧。杀人王李尧挠挠脑袋上稀落的白毛儿,脸有些红,众人瞩目之下,好像不太自在。四下看了看,低声说道:“想杀武公的,当时可不止姚广孝这一伙人,杀手,也不止一拨,自从他天津登陆,可以说,步步都是陷阱!”
“这我们都知道,别卖关子,说吧!”朱能不耐烦的逼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