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泾轻手轻脚地走上二楼，二楼雅间旁边，一处落地窗十分开阔，夙恒笔直地站在帷幔前，一手搭在龙泉官窑粉青大罐上，大罐里游鱼波动水面，发出吐气泡的声音，他不时侧头用手逗弄一番，唇角微微翘起來，恍惚间，还是几年前那个无忧无虑的公子哥。从木质的镂空窗扇向下望去，车马奔流不息，人声鼎沸，街上的热闹不必长安城少一分，微风吹鼓四下飞散的帐幔，他一手拨开，而后眸色沉沉地望着远处的天际。</p>
长泾记忆里的王爷，从沒有这么安静过。岁月与磨难真是无声的利器，默默地也就将棱角磨平磨光滑，不知不觉，人便成熟安稳了。</p>
听见脚步声，夙恒回头看了一眼：“來了？”</p>
“是，奴才來迟了。”</p>
“王妃如何了？”</p>
“出來时刚刚起身，云草说，王妃要去月又西竹宫小坐，顺便翻翻书听听曲儿。”</p>
这是他一手造出來的仙境，沒有辛劳，可以十指不沾阳春水，可以忘却时间。</p>
只要羽蹊在府中一切安好，他身在外面如何劳累都是使得的，就像平常人家的丈夫要出门做买卖、做工一样，他走的每一步，目标均是铺一条平坦舒适的大路。</p>
他双手搭在窗框上，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道：“这群人，若是想把本王拉下马，一起同流合污，那他们可有得瞧了。”</p>
正午时分，几位大臣，见过的沒见过的，一一都到了，夙恒坐在雅间的正座上，手里转着一只玉扳指，只抬眼瞧了瞧，并不做声。门口的长泾摆出宁王府的威严样子，一干大臣具是不敢言语，唯唯诺诺。</p>
夙恒无心吃饭，也并不想与这些油头油面，惯会吃喝的人们同在一处推杯换盏。</p>
为首进來的是熟张儿尚司马，夙恒昨日在青梧殿下命征收军赋，是这位三公之一，一手接的，另外两个是管车马工程的李司空、王司徒，原是绍王手下的权臣，在绍王府是一手遮天的存在，只是上了年纪，威望越來越大，办事效率却越來越低，大把的财富只知道往自己怀里揣。</p>
本应三跪九叩见主上，因夙恒不喜那些繁文缛节，便爽快让三位落座。上桌的是珍馐佳肴并着山中野味，卫清的朵甘族人豪放，吃食不讲摆盘，江月楼实属难得。</p>
卫清城中的司马沒有玖昭皇宫那位來的得意，管着四方天地，足不出户。</p>
夙恒饮了两杯酒，才徐徐说道：“今早朝云殿刚见过三位，回府之后都忙了些什么？”</p>
尚司马端着酒杯要起身回话，夙恒稍一抬手，面色沉稳，声音低沉：“坐下。”</p>
“是，”尚司马带着几分讨好的笑：“回王爷话，昨日傍晚臣就收到了王府送來的各式礼品，米油面和布帛。”</p>
夙恒转而看向司空大人：“李大人呢？”</p>
“收到的是砚台还有纸墨。”</p>
夙恒稍一点头：“当今圣上忌奢从简，宁王府中只有那座府院是值钱的，不瞒各位，本王曾在长安时候，什么样式的好东西沒见过沒买过，脂斋的玲珑胭脂价值千金，几房妾室个把月就用完了，翰墨轩的文房四宝，云璃纹笔，堆满了桌子，那些个器物件什也便不提了，但……自从本王踏上卫清开始，那些富贵奢靡就单单留给我父亲了，年轻人总躺在金窝银窝里，难保有人沒有微词。”</p>
他稍稍倾身，一字一句道：“但即便如此，刚來几日，连政令都未发出去几个，卫清城中就谣言四起，先是王妃身世云云，而后呢？是不是该本王了？”</p>
尚司马吓得一哆嗖：“这是臣的职责，是臣沒有恪尽职守，是臣……”</p>
沒有见过长安威严架势的尚司马，第一次见宁王便留下了不好的印象，小小少年气势逼人，脑瓜灵活，说话不说重点，从來是能绕多大的弯子就绕多大，最后再给他來个当头棒喝，仿佛下一刻他的官位就要不保。</p>
夙恒微微一笑，打断他：“但本王不怕，只是提点三位大人，如今宁王的朝堂与三位大人休戚相关，荣辱与共，听闻李大人的儿子年满二十五，即将要被征兵入伍了？”</p>
一提此事，李大人就满面愁容：“正是如此……”</p>
“不愿意去便罢了，在朝堂上谋个一官半职也很好。”</p>
这话恍如天降甘露，又惊得人不敢相信，李大人小心翼翼道：“臣不敢……政令不得违抗……”</p>
“本王并不觉得有什么，今早碰见一位老妪，讲她家中单生子被征入伍，卫清这么大的一块地儿，同工这么多的壮男，不该入伍的进了兵营，那么该入伍的那位去了哪里？百姓有难，本王只看着，再包庇，那么这些不中听的谣言，何时传到头？”</p>
他拿起筷子夹了一口竹笋，清片的竹笋爽脆可口。</p>
李大人站起身给夙恒添酒：“王爷放心，臣今日一定将单生子家中的壮男从兵营中除名……”</p>
夙恒笑望着他，欣慰道：“正巧本王意欲在卫清建学府，李大人之子听闻是从长安读书回來的，既然是咱们卫清的人才，当然要留给卫清所用，李大人你看呢？”</p>
给一巴掌再赏一颗甜枣，这一招看似老套，实则管用有效。</p>
“王爷大恩大德！老臣感激不尽！而且卫清建学府，当真是一大喜事啊！”李大人始料不及之事，惊喜的说不话來。</p>
夙恒继续道：“古语有云，术业有专攻，文人就该干文人的事，尚武习武之人才应多多为国效力，本王的新政之中，还要加一条，凡是在文学上有所造诣的，都可进行统一考试，选拔人才进朝云殿，那些选不进的酌情考虑参军。”</p>
尚司马在一旁听着，频频点头，王司空瞄了眼尚司马认真的模样，不禁对眼前年少英才的宁王另眼相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