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聘来的伙计名字唤作何六,才十四五岁,乡下来的,没读过书的泥腿子,当然起不出什么正经名字。
多半就是按家里头排行数过去,是第几个,加上姓就算个名了。
真是可怜的。
“这新来的糟践县太爷,定是个生孩儿没腚眼的!成日里鼓捣什么要加收商税,要收税去找那些泥腿子不就得了,打开朝起,什么时候加过商税?如今年程是一年不如一年,生意越来越难做,再收税,咱们这些苦命人哪里还有活头哦!”
年纪大了,就是嘴碎。
自家的儿子是个三棍子打不出来屁的老实疙瘩,老伴也去了有些年头,平日里没个说话的自然寂寞。
往常还能寻着由头骂骂这伙计,现在既然勤快多了,当然就不能再那么随意喝骂。
要是骂跑了,谁知道这点月钱还能不能再招来个差不多勤快的?
“六儿,还是你们这些种地的舒坦,种下去多少,成倍的收回来,比咱们这些做买卖的一钱银子就赚个几厘半分的可有意思多了!”
所以,得闲的时候,就改成了闲聊几句打发时间。
掌柜的这话,一半真心,一半假意。
真心在于做买卖实在是熬人的很,碰上没生意的时候,那就真是连口粮都挣不着。
假意在于他也知道那群泥腿子没那么轻松,整天面朝黄土,风吹日晒的,哪有他坐在铺子里这份体面?
这年头,没个功名的话,从商就算是一份不错的选择,不然只能去种地,在土里刨食,或是像这个伙计何六一样,寻份工做着,看人脸色过活。
当兵卖命倒也算条路,不过实在太危险,年前听说朝廷又在边疆打了败仗,那么些吃卖命粮的兵,竟是一个都没见着回来,所以但凡还能有口吃的,正经家里都不会考虑去走这条路。
而说到功名,读书人那么多,能考上秀才的又才有多少,后头还有举人、进士那几道登天梯,每逢三年才有一场的科举能挤过去的人数就那么点,至于那些被挤下来的,还不如他活的舒坦呢。
看看来他家沽酒的老秀才有多少就知道。
真要是手里有几个闲钱,哪还会来他家图个便宜,早跑东边那些酒楼里去了。
所以虽然嘴上老是抱怨,其实掌柜的对现在的生活还是挺知足的。
吃喝不愁,送走了老伴,独子也成了家有了妻子,就挺好。
“掌柜的,您这是贵人不知晓俺们这些苦命人的难处了”,何六麻利的擦着桌子,笑着陪话,“种子撒下去就没了回头路,得成日里看顾呵护不说,还得求着老天爷赏脸,雨水多点少点都不行,要是命不好赶上天灾,就算颗粒无收都是常有的,哪能和您这体面人相提并论。”
老掌柜的听着这话就觉着舒坦,这何六病了一场算是开了窍,说话都好听了,以前哪有这份机灵劲。
寻摸着要不伙食别克扣那么多了,反正家里人少,吃不了剩下的也是糟蹋了。
当然,月钱还是不能加的,这个没商量。
“哪有什么体面不体面的,那还不是旁人给抬个面子,穿上绫罗绸缎,自然有的是小鬼低头,都是看在钱的份上。”
这种自谦,何六没当真,铺子里的桌子板凳不多,这会儿功夫已是擦完了。
一眼看过去,一水的锃亮,而且摆放的整齐,看起来赏心悦目。
“完事!”
吹了声口哨,和柜头一身缎子衣裳的老掌柜打了声招呼,便搭着抹布去门口吆喝了起来。
“明德酒铺,十文一壶,半贯一坛!童叟无欺!”
“酒香爽口,独此一家嘞!”
“…”
生了一场大病,脑子里多了许多东西,就好像在梦里作为另一个人在另一个地方过了一辈子。
何六没当回事,只当是自己上辈子投胎时候少喝了半口孟婆汤,这才让想起来些有的没得。
醒来后,旁人都说他性子好多了,他自己反倒是没什么感觉,只是做自己觉得好的事,不去做觉得不好的事罢了。
不过确实头脑敞亮了不少,时不时的会冒出一些奇怪的想法,而且看起来非常可行,莫非自己上辈子是个读书人?
那估计做了不少坏事,不然怎么这辈子成了泥腿子呢,哈哈!
何六边卖力的吆喝,边自己想着些事,就见着几个当差的径直往这边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