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将正午,陆镇悦来客栈的大堂里,落座饭桌前的青云帮众和少帮主伍谦饮着酒水,不时交头接耳轻声说着话。
少帮主伍谦右手撑在饭桌上,拇指和食指捏着下巴,眼睛虚盯着身前的圆形青铜酒盅,不住考量,似是满怀心事。围坐在他身边的青云帮众也一改顾天怜平时所见的喧嚣打闹之态,坐在桌前小口小口喝着酒。一个时辰过去了,竟无一人喝得脸红。
这些年来,顾天怜何曾见到青云帮众在他的客栈如此安分过?这些厮哪次来不是吆喝着狂饮,巴不得把客栈吵他个底朝天。今天这些厮这样反常,顾天怜心里反而越发的畏怯起来。
在客栈里屋被郑睿升好声劝慰过后,顾天怜已是回过神来。此时他正站在客栈大堂的柜台后小心照管着。顾天怜明白,要是客栈里真有个什么突发状况,也只得靠他应付周旋。
候不得多时,一个身材矮瘦的青云帮人从大堂门口快步走进,行至少帮主伍谦身前,抬手掩嘴在他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伍谦听了后收起撑在桌上的手,坐直了身体,环视了身边的青云帮众一眼,喃喃说到:“来了。”
靠边坐着的郑虎见状,起身扯开椅子走到柜台前,气势汹汹地看着顾天怜说:“顾秀才,我青云帮的贵客要来了,你快去准备上好的酒菜。别怪兄弟我不提醒你,这回可一定得把贵客伺候舒坦了,别想着能应付了事。不然,今后有你好受的!”
顾天怜闻言默默走向里屋,准备去客栈伙房张罗酒食。边走心里边想着:你们又有哪次给过我好受了?
今天情况如此诡异,顾天怜不敢怠慢,在张罗酒食的时候下足了血本。使唤着店小二去客栈后院的畜棚杀鸡宰鹅不说,所备之酒还是库房里封存的几坛青竹酿。这酒价格昂贵,在客栈平时一年里都不见得有几个人舍得花银钱购饮。连那条由于几天前镇上老死了一头牛,顾天怜才有机会托着关系买来的牛腿,自己没舍得吃,都吩咐大厨拿来入菜。
这时候顾天怜心里也回过味来了,这青云帮众每次来客栈吃肉饮酒都是挂账,所欠之账从来没有还清过。敢情这回他们是要借待客之名好好放自己一回血。哎,全当破财消灾吧。
将酒食张罗完毕,顾天怜又连忙赶回大堂观场。没等他站定柜台后多久,一个如同破锣般嘶哑鼓噪的声音自大堂门外传来:“哈哈哈哈,那是,那是,我黑风三煞在这小小的梁国地界,那还是小有名气,小有名气,哈哈哈哈。”
黑风双煞?从来没听过这名啊?顾天怜一边心里嘀咕,一边站直了身体低头目视柜台,只用眼前余光瞄向客栈大堂门口。
但见应声跨步走入大堂的,是一个五大三粗,身着一身破旧短打的中年壮汉。壮汉身材高大,腿粗臂圆,在贴身短打下露出的臂膀和小腿上,肥肉和肌肉交互堆放着,行走间挺着好大一个肚子。壮汉的外观和他的声音一样显得边幅不修,油光发亮的大肉脸上黝黑中透着红,满面的络腮胡拉碴蓬起,杂乱的胡须自鬓角和头发相连,头定正中结起的髻头松散凌乱,上面遍布卷曲的发丝。由于脸上肉多,壮汉本来就不大的眼睛笑起来被脸肉挤成两条线,只是里面透出的目光带着好一股狠劲,令人看了发虚,避之不及。
中年壮汉大步迈进客栈大堂,几个青衣帮众紧跟在他身后,不时面带笑容讨好地对他嘘问,中年壮汉有一句没一句地应付着。进得客栈大堂,中年壮汉也不多做打量,直接走到大堂中间少帮主伍谦所坐的饭桌前,正对着伍谦大大咧咧地劈开腿坐下。
此时的伍谦早收起了之前漫不经心的模样,脸上淡淡泛起和睦的笑容,抬头目视中年壮汉,起身举手做礼说到:“乐国地界黑风派,自立派五十年来,威名远扬,由来已久。当代朱掌门膝下三子,将派中绝学黑沙掌修至大成,纵横江湖罕有敌手。武林人称黑风三煞:凶煞,戾煞,恶煞。今日有幸得见其一恶煞朱戈,实乃在下三生有幸。朱兄,久仰久仰!”
“哈哈哈哈。”劈开腿坐在桌前的恶煞朱戈后仰起身子,双手置于膝上,朗声大笑。真有几分洒然的威势。“你们青云派也不错,在下也久仰,久仰。”
听了这句稍欠诚意的恭维,少帮主伍谦面色不变,继续站着说到:“今日朱兄大驾光临,伍某受宠若惊。在陆镇这穷乡僻壤,得见朱兄这类英雄豪杰人物,机会着实少的可怜。伍某还有很多话还想向朱兄请教。还请朱兄随伍某上三楼雅间,让伍某好生款待。”
此时已是饭点,本来每天到了这时候,悦来客栈大堂大都是食客人满为患。但在今日,就冲青云派在客栈中摆出的这个架势,好些食客老远望见就躲之唯恐不及。就是昨天驻扎客栈的郑睿升郑东家一行人,此时都避在二楼的雅间中用膳。
恶煞朱戈摇晃脑袋看过四周,发现身边的青衣帮众各个面含谦笑谄媚地望着自己,嘴角一扬,说到:“不麻烦上去了,就在这大堂,人多吃着热闹。哈哈哈哈。”
伍谦见此也不多劝,望向柜台后的顾天怜说到:“掌柜的,速速把你们客栈最好的酒菜呈上来,听清楚了,要最好的。”
顾天怜在柜台后站了半天,就等着这句话,闻言赶忙招呼店小二上菜。几个店小二也不曾见过今日这阵势,上菜时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端着食盘的手都在那微微颤抖,看得顾天怜一阵心焦。好在菜都上齐了也没见出什么纰漏,顾天怜轻舒了一口气,这才有机会暗暗打量大堂中饮酒吃菜的众人。
那些围坐在旁的青云帮众一改往日用膳时的喧嚣吵闹不谈,当中落座的少帮主伍谦却被顾天怜看出来有几分拘谨,虽然他已明显在掩饰,但提筷举盅间动作还是显得生硬,好似紧张,也好似在防备些什么。
反观伍谦对面的恶煞朱戈,吃得那叫一个欢快。也不用筷子,他抬手拿起桌上的一大块牛肉,几口咬下去满嘴流油,他随便用手在下巴上一抹,马上又端起酒盅一饮而尽。像是觉得酒盅太小喝得不痛快,他直接抛下空盅,探手抓起桌上的酒壶,揭开壶盖就往嘴里灌。连灌了几口酒后,他才眉头一展,“啊”一声发出声舒心的赞叹,脸上挂起愉悦的笑容。
也许是心理作用,初闻恶煞朱戈威名后的顾天怜再看他的时候,觉得他动作间暗藏着一股凶狠。虽然此时恶煞朱戈在大快朵颐,但他的手不时捏紧拳头,嘴里撕咬着牛肉时,眼睛还冷冷地看向桌面。
这家伙可惹不得!久居客栈的顾天怜看人也有他的一套本事,当下就在心里对自己说。在恶煞朱戈着手撕扯牛肉的时候,顾天怜偶然间看到他布满老茧的手掌掌面泛出一层淡淡的灰黑色,好似手上的尘土没有擦干净。但这怎么可能?不说店小二早已奉上过毛巾擦手,就那牛肉块上一水的油,也早该把他的掌面上的灰尘抹干净了。
这就是黑沙掌?顾天怜暗自留意上了。
“咦?”恶煞朱戈吃着吃着,突然说到:“怎么没有羊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