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 仲夏夜之梦的前一个礼拜,曹成右在跟罗女士的丈夫打电话。
这通电话带着点巧合的味道,至少接电话的人以为是巧合。曹成右跟对方说, 这两天他要去法国拍一个CF, 以闲聊的语气问起罗女士最近在不在巴黎, 他刚好过去就顺带去喝一杯。
先生表示那太不巧了,最近罗女士在巡演,曹成右到的时候,她可能在里昂。
“里昂?从巴黎过去也很近, 要是老师有空,我过去一趟?”
“好啊,你来我们正好喝一杯。对了,有个叫赵乐菱的小姑娘, 音乐非常有意思,跟你老师约了要见面的,恰好约在里昂见面,到时候你们可以认识一下。”
“老师有约了啊,我会不会打扰到她们?”
“不会不会, 她要来听音乐会, 你也来听,到时候我介绍你们认识,小姑娘挺有意思的, 我把她音乐传你,你也会喜欢的。”
“真的不会吗?我改天再过去也是一样的。”
“哎呀~别折腾了, 你来一趟也难得,就直接过来,听我的, 到我的地盘还不等我安排。”
“那就打扰了。”
“尽说这些没用的,带点酱蟹来,实在点,馋了。”
“行,没问题!”
酱蟹带上飞机那叫一个麻烦,折腾着弄了个真空包装走托运还是带过去了,飞跃大半个地球的酱螃蟹是下午到的里昂。曹成右跟罗女士一家吃了正宗的韩餐,还是他打下手做的,酱蟹被横扫一空,到了晚上他就坐在了包间里,等一个他不知道要怎么打招呼的人。
‘好久不见?’不好不好,太刻意,而且也没那么久?还是已经很久了?半年算久吗?可他这个前同事跟对方没有任何项目接触,半年而已,不算久?
‘你怎么来了?’会不会有点太假?虽然他有刻意提醒罗女士说别提前说起他,但这东西谁知道呢,万一罗女士就是说了,那孩子就提前知道了,他再说这句就假了。还不如一句,好久不见。
再不然,就别说话了。面对她的时候,他怎么说都错,还是不说,不说,等她说。
她说,她说,她说。
“好久不见,你怎么在这?”
这家伙,一次性把他准备好的两句话都说了,他能说什么,说,“赵乐菱?你怎么会来?”很好,很自然,她信了呢。
小孩子很容易相信别人,也可能是她没想到有人会专门跨越半个星球来骗她,亦或者这点小事好像也说不上骗。
曹成右谁都没骗,明面上他没有跟任何人说谎,也没有专门去打听过谁谁谁,一切都是巧合。
他很凑巧的从一个朋友那知道赵乐菱在找人要罗玧宣的联系方式,他刚好有,对方也是打电话过来帮被赵乐菱拜托的另一个朋友问的。他这边说了有,那边朋友却没后续了,大概是已经联系上了,就不需要他这个后续了。
又很凑巧的是,有个厂牌找他去国外拍摄,虽说场地没定下,但巴黎也是他随口一说,没有非得要让制作组去巴黎的意思,那制作组想要去巴黎,他没有理由拒绝啊。
更凑巧的是罗玧宣最近在巴黎他恰好知道,要去老师所在的城市,彼此也真的许久未见,于情于理他都应该带个伴手礼去问候一声的。
里昂?那距离巴黎很近的,从巴黎坐高铁去里昂也就两个小时而已,特别近。从首尔飞巴黎要十二个小时呢,一天都过去了。他半年没见到她了。
半年,十二小时,两小时,很近的。
曹成右找不到任何理由跟赵乐菱见面,硬找他当然能找得出来,使花招他也能玩的出来。约饭也好,巧遇也罢,哪怕就是找某个项目做借口,他真想见她,总有办法见到的。没办法也能创造办法,世上的巧合多少是真的巧,多少是人为创造的缘分,谁知道呢。
两小时,十二小时,半年,很久了。
曹成右不是不想跟赵乐菱见面,他只是找不到理由,从他自己的角度找不到他要见赵乐菱的理由。
他为什么要见她?因为有好感?
他今年三十四了,不是十四,也不是二十四。而立之年都过去了,还不知道心动只是瞬间的事吗?很多情况都会让人心动,他是个演员,演员随时都处在心动里,心动是他的工作。
心动太容易了,他入戏时面对搭档都能心动,还能心动到真的因戏生情就在一起了呢。在一起又怎么样?人家已经嫁作他人妇,而他又为另一个姑娘心动了。
男人,演员,呵。
心动啊,不过就是廉价到极致的心跳而已,谁的心脏不跳?停下就可以准备棺材了。
这要是个普通姑娘,曹成右就心动即行动了。心动是否廉价他说了算,胸膛里的器官是自己的,他说真心值千金那就值千金,他说有情郎千金不换,那就千金不换。
换个姑娘,曹成右有绝对的信心也有绝对的耐心,不管对方是否好追他都追得到,迄今为止没失手过。他一向受女人欢迎,从小到大都是如此,玩艺术的男孩子么,成长经历里怎么会缺过女人。
可赵乐菱他追不到,不是他有什么问题而是对方没开窍。那家伙眼里搞不好男女都不分,没有性别意识,防备意识倒是强,搞不好女权意识也很强。赵乐菱的世界里除了她的音乐什么都没有,她所有的一切都围绕着音乐,交朋友都挑音乐好的音乐人,都不知道说她活的太独,还是足够纯粹才会有那样的逆天的才华。
赵乐菱是绝对的天赋者,这么个天赋卓绝的姑娘不懂男女之情,好像就是为了保留她对音乐的纯粹性,沾染了□□,她的音乐好像就不纯粹了。
他是被她的音乐打动的,击打,捶打,敲打到动惮不得。那孩子用琴声彻底压垮了他,压得他涕泪横流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落泪的,压的他精神恍惚到回神时都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走的。
他被一个小姑娘压服了,那个小姑娘用她无与伦比的音乐天赋压服了他,压的他心生怯意,也就知道,他得躲着她走。
可他,心动了呢。果然,男人呐,都贱得慌。
曹成右对赵乐菱这样的姑娘完全没兴趣,在那次连反抗的念头都起不来的溃不成军前,他对赵乐菱就是当个可爱的小妹妹。小妹妹有点小脾气,是个小天才,有点无伤大雅的小毛病,都没关系,长得可爱又有才华的小姑娘,哄着玩也就是了。
曹成右对赵乐菱这样的小姑娘压根就不当女人看,小丫头而已。他认识她的时候,她还未成年呢,高中生,不是小丫头是什么?哪怕丢开年龄,她也挺幼稚的,处事稚嫩,人也好骗,就是个黄毛小丫头。也不对,毛发是黑的,又柔又顺,摸起来触感可好了,比妮娜的手感还好。
哪怕她长得很漂亮。
曹成右对漂亮的女人兴致缺缺,当然不可能喜欢丑的,但他对赵乐菱那种充满攻击性的大美人长相兴趣不大。他喜欢邻家一点,再不然有有风情,或者有独特气质的姑娘。这样的姑娘最好还是个小女人,会依恋他最好。
是大男子主义,那又怎么样?这世上有人喜欢男人强大,有人喜欢女人柔弱,他们跟那些喜欢奶狗喜欢女王的人有什么不同呢?男欢女爱讲的是你情我愿,分什么类别啊。我愿意,她也愿意,大家自愿变成爱侣,怎么搭配都是自己开心就好,关别人什么事。
像赵乐菱那款的一看就不是小女人,光长相就不是,性格就更不是了。这姑娘看着是好欺负但也只是见得事少,见的世面也少。可该坚持的她一定会坚持,比如他们初次合作,导演不停的给她修改意见,她也不停的改,算是很少见的不坚持自己音乐的音乐人。
虽然之后曹成右知道他误会了,但那个当下曹成右也没把赵乐菱当小女人,因为她改了无数次从未妥协过。从未流过泪,从未用女性优势或者用漂亮的脸庞去争取什么。
说起来就是因为赵乐菱一直坚持用音乐说话,用工作能力说话,曹成右才把她当可以来往的对象,当个小妹妹,当个能合作的同事。要是赵乐菱真哭了,事情可能就不一样了,比如曹成右会直接追什么的,她确实有张漂亮的会让男人心动的面庞不是么。
曹成右敢指天立誓,他对赵乐菱这一款的女人一毛钱兴趣都没有。这样的姑娘当后辈,当同事,当朋友都不错,尤其是当项目搭档。那孩子手上是有真家伙的,工作能力超强,抗压能力更强,非常棒的工作同僚。
可这样的姑娘当女朋友就太心累了,你跟她讲我保护你,她能回怼你一句,多谢,不必。那还谈什么恋爱,要男人干嘛?这种妹子独自美丽就挺好的,没必要非得从一个人硬凑成两个人。
可他就是心动了,还是那句话,男人,都贱得慌。
脑门上刻着‘贱’字的曹成右横跨一万三千多公里到了巴黎,又坐两小时高铁抵达里昂。他已经快一天一夜没睡了,都不知道自己过来干嘛,见面还被怼。
“我跟老师学过一段时间的爵士。”
“你学的时候是不是睡觉来着?”
这姑娘太不讨喜了,刚见面就找架吵,没看出来我困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吗?照顾一下老人家啊,尊老爱幼的良好品德都没有。
曹成右不知道自己来干嘛,更搞不清楚他为什么要折腾这么一大圈非得过来,只为了见这个人一面?首尔又不是见不到,想见她的方法多得是,干什么那么麻烦?没事找事!
他跟这个让自己跨越半个星球的‘目的地’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他其实不太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太困了,年纪大了熬夜太伤,扛不住。他连那场音乐会的记忆都是模糊的,但他始终清晰的记得,身侧的姑娘被台上的歌者吸引,骤然放光的眼睛,比舞台上的聚光灯还要亮,亮的他问。
“心动啦?”
“当然!”
曹成右后知后觉的发现,问出问题的是自己,他问出口了,他问的是自己。他的心还没给他答案,他的脑子还被睡神牵引,那孩子给出了答案,非常笃定的答案,仿佛是天边的声音,又仿佛是他的喃喃从她的嘴里说出来。
【当然!】
啊......我喜欢这个姑娘。
仲夏夜之梦消散于法国的月夜里,外国的月亮有没有比较圆曹成右不记得了,他得回巴黎去拍摄了,拍完直接回首尔了,哪怕他知道她在哪,也有充足的理由过去找她。他的话留了口子的,一个‘我拍完了出来旅游’的口子。
可他还是回了首尔,因为他得想清楚,追还是不追。
追了,是场持久战,输的概率远大于赢的概率。哪怕追到了,他们很可能也会不断的起冲突。他们两太不一样,还是很难磨合的观念问题,一旦荷尔蒙创造的爱情魔法消散,他们一定会吵架。
起初爱情还在可能吵完会和好,但爱情不会一直都在,那是会被消磨的东西,消磨到吵架吵的更激烈,直至争吵到两败俱伤,互相折磨的都疲惫了,战争创造出一片废墟。与其去面对终将会到来的废墟,不如就把感情停留在彼此还能当朋友的时候。
不追?不甘心。
追,有无数种困难;不追,只有一个不甘心。偏偏唯一的不甘心就是能抵消所有的困难,男人,没点征服欲怎么算男人。
仲夏夜的月光下,曹成右确定自己心动了,回国后也打算行动了。问题来了,怎么行动呢?怎么追一个还没开窍的姑娘呢?
首先,要给对方树立正确的性别意识。比起什么前辈、前同事,我先是男人,一个把你当女人的男人。让赵乐菱意识到这点很重要,不然一直没有性别之分还追个屁。
其次,是加深‘恋慕’这个设定。怜香惜玉这个词又不是只有男人有,面对喜欢自己的人,不论男女都会有些起码的爱护之心。他们不想直接伤害对方,这就是大多数人面对不喜欢的人告白,也会委婉拒绝的原因。而不是一上来就说,你哪哪不好所以我不喜欢,多半是抱歉你是个好人,我们不合适。
好人卡能发的满世界都有代入感,不是没有原因的。
然后呢?没有然后了。
然后就是等,只能等,再往前多走一步都不行。一旦过了那条线,把微妙平衡破坏了,让对方感受到烦恼,那张好人卡就会被发出来。
游走在朋友和追求者这条钢丝上,只要走的巧妙,赵乐菱就不会直言拒绝。她不是个会给别人难堪的姑娘,只要别让她有负担。
可这要等到什么时候呢?说实话曹成右不知道,他也不着急。
等一个看似不会回头的人回头是一件浪漫的事,是文艺青年能放在唇齿间咀嚼回味的事。那些等待会化为一首诗歌,一支乐曲,一段时光,以及一段情愫。
曹成右不着急,即不着急赵乐菱何时开窍,也不着急自己这份等待说不定等着等着就没了。情感由浓转淡,恋慕变成了欣赏,从追求者重新回归到朋友,也不是不可能。如同入戏时爱的死去活来,出戏哪怕再需要时间也总归是能出戏的。
演员在等搭档跟他一起登上舞台演一对爱侣,也在等自己在某一刻或许就出戏了,下台一鞠躬,从我喜欢你过渡到我喜欢过你。曹成右不管是对前者还是后者,他都有经验,所以他不着急。
他不会急着去跟赵乐菱表达自己的钦慕,也不准备像火焰一样包围她,让她看看爱情的模样,是否热辣灼人。他觉得现在的状况就很好,似有若无的暧昧,就是最好的。
好到,曹成右给赵乐菱写了一首歌,歌名就叫《要一起吃饭吗?》把它送给了赵乐菱。在他去赵乐菱的工作室等她结束,从日落等到群星漫天之时,才等到她发现自己还在的时候。
仲夏之夜早就过去了,新一年的春天都来了。雪化了,草籽发芽了,连窗外的小鸟都开始扰人了。
曹成右在等赵乐菱收工,不是赵乐菱让他等的,也不是他自己傻乎乎的玩苦情戏。就是他们两一个礼拜前约今晚吃饭,昨天打电话还讲说要去的,今天一大早赵乐菱说录音出了点意外,晚上可能约不了。曹成右本想说改天,让助理打电话给店家取消的时候听助理说,取消可以定金不退以及河豚我们不会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