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济远大胆地告诉母亲,耿昌是个从小镇上来的进修教师。他出生在书香世家,虽说年纪比哥哥大了几个月,却懂得怜香惜玉。他们俩人已经在偷偷约会了,她甚至跟着恋人回过家,曾经小住了两个晚上。她垂下眼睑,说:“他的工作有点不太理想,是第四中学的英语老师。我打算毕业后也到那儿去教书,顺便跟他成家过日子。”
黄仪倒吸了一口冷气,说:“你当知青还没有在农村呆够,又要跑到那么远的乡下去自找苦吃。”她甚至怀疑女儿是否被爱情冲昏了头脑,说:“你为了一份虚无缥缈的感情远离城市,以后的生活会过得好吗。”
李济远耐心地说道:“我今年就要毕业了,即将面临两种选择,要嘛回供销社工作放弃自己深爱的专业,要嘛进入教育系统求得发展。你说我又该何去何从。”
黄仪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说:“现在正是尊重知识尊重人才的时代,你留在教育界大有前途。”她为女儿感到惋惜,说:“嗨,你这书念得也太出奇了。别人都是为了改变命运而上大学,挤破脑袋要往城市跑。你偏偏是有了学问反而要到农村,远离繁华去穷乡僻壤教书育人。”
李济远温柔地说道:“我们这一届毕业生早已确定了去向,那里来的还要回到那里去。若想打破常规就只有听从分配到乡镇上当老师,以后能否回城还得靠各人的造化。”她附在母亲的耳朵旁边轻声说道:“耿昌的姑父在教育局工作。我从他那儿得到可靠的消息,第四中学在两年后就会搬迁到市区。我走的是曲线返城之路。”
黄仪的嘴边掠过一丝苦笑,说:“你找时间把耿昌带到家里来玩。我们大家也好见上一次面。”李济远长大了终究是要嫁人的,父母不可能勉强把她留在身边。黄仪看到女儿的眼中流露出焦虑的神情,似乎含有某种隐忧。她感到心里不太踏实,说:“你们的感情出了问题。莫非他在谈三角恋爱。”
李济远正处在人生的十字路口,说:“师专今年来了一批新生,其中有一个小姑娘和他走得很近。他们两个人不分场合时常打打闹闹,已经在学院里引起非议。”
黄仪急忙给她支招,说:“你先要搞清楚是小姑娘在追求耿昌,还是他对这位学妹独有钟情,再分别情况对症下药。”
这真是件让人十分苦恼的烦心事。李济远现在面临着两难抉择,若是在此时与耿昌分道扬镳,数年的感情投入全部付之东流水。她要打一场爱情保卫战,又觉得潜在的对手过于幼稚,构不成实质性的威胁。她一时之间很难找到着力点,说:“闻锦蕊始终和他保持着若即若离的状态,不像是主动投怀送抱的样子。耿昌的态度有些复杂了,逮着机会就向她抛媚眼。我也拿不准他是否居心不良。”
黄仪察觉到女儿在提及她和耿昌的关系时总是欲言又止,如果做母亲的人没有意识到李济远是想从长辈那里获得某种灵感和帮助,那么她真是个白痴。黄仪暂时还开不出医治相思病的良方。
校园里的生活在外界看来斑驳陆离。在那个自成体系的小社会里,李济远的学生时代简直像个谜。她肯定是受到了西方思潮的影响,把个人主义放在第一位。耿昌的行为有点像街头小混混,随时随地都想充能人,以此来博得女人的欢心。他这样做的目的无非是想显示自己的优越感,以此来抵消李济远的强势,求得心理上的平衡。吃醋的女人蠢得像头驴,容易掉进男朋友预先设下的陷阱里。李济远基于这种考虑才不敢贸然采取行动。
黄仪在忧心重重的时刻听到刘秀兰带来的坏消息,心里的怒火节节攀升。对于这个朝令夕改的错误决定,她花了很长的时间来推敲其中的含义。刘百泉今天才说要嫁女儿,明日又讲必须先娶儿媳妇,简直是把他们当猴子耍了。更加气人的是李济源得知实情后仍旧无动于衷,也不为自己的权利受到损害向女方的家长提出动议,据理力争按原定计划成亲,仿佛结婚是父母的事和他没有任何关联。刘秀兰的脸皮真够厚的,居然来替她的父母说情也不感到害臊。
黄仪口出怨言,说:“你的话听起来真像个精彩的故事。如果不是因为你三姐大闹刘家,你们也不会靠边站,让出宝贵的时间给你哥哥结婚。那么我是不是也可以这样理解,我只须把河口村搅个天翻地覆,就能打破千年的规矩,将你们送入婚姻的殿堂。”
李济源还在偏袒女朋友,说:“妈,你老人家别生气了。刘大伯的本意早在秋收时节表达得清清楚楚,他打算过了春节再给我和刘秀兰办喜事。后来家里出了点状况,他做出适当的调整也在情理之中。我们的婚礼前后只相差几个月的时间,你何必要大动肝火伤了彼此的感情。”
“你讲得轻巧。”黄仪余怒未消地说道:“刘百泉共有五个子女,到了今年冬天已有四位结婚生儿育女。我和你父亲养了你们兄妹四人,时至今日没有谁人成家立业。我最大的儿子和他最小的女儿相配,却要等到明年才能见分晓。你一日没把媳妇娶回家,我那有心情给你弟弟妹妹张罗婚事。”
“我们无意冒犯你。”刘秀兰向她表达了深深的歉意,说:“我爹和娘也是恨铁不成钢,想为我找上一个温柔的嫂子,尽量减少婆媳之间的摩擦。无奈木已成舟。董红艳已经怀上刘家的骨血,再拖下去只会令我父母颜面尽失。我作为小妹也只能学孔融让梨,成全他们的一段佳话。”
“你爹你妈就不怕增加我们婆媳的矛盾吗。”黄仪细细玩味着她的每一句话,已经知道多说无益。她暗自叹息大儿子就像一段木头,缺少了农村汉子的粗鲁与胆量。李济源身上的学究气质终归是中看不中用的摆设,死抱着教科书不知变通,迟早有一天要吃尽苦头。刘秀兰真是年少不懂事,她拖得起时间李济源却经不起岁月的蹉跎。黄仪心生怨恨,说:“你们既然有了主张,不必再来征求我的意见啦。”
刘秀兰的心情差到了极点。她没有料到黄仪的反应会如此激烈,一桩好事反而成为自己的罪过。李济源忙着帮她们降温,一再劝告刘秀兰别和长辈顶嘴,任何情绪化的口角都无助于事态的解决。刘秀兰气得连晚饭都没吃就告辞了。
李济源担心刘秀兰气坏身子,陪着她步出南城门。他目送心上人踏上归途,就近找了家理发店剃头。半个小时后,他穿过两个街区来到水利局,在院子里和闻锦蕊相遇,并排走进二号家属楼。他故意放慢了脚步,让女士先上楼。他是局里的老职员,又担负着指挥调度全县的水资源,在这幢楼上拥有固定的居所。
闻锦蕊心生敬重之情,在楼梯的拐角处多瞧了他几眼。她在冬季到来时添加了件大衣,由此造成手头吃紧,每周都来堂姐家蹭上几顿饭,借以缓解经济上的压力。爱美是女人的天性,脸蛋的秀丽和高挑的身材缺一不可。她也毫不例外地想用时装来塑造自己的身材,鹤立鸡群总比一样事不做更能吸引异性的目光。
小女生见到帅哥总是过目不忘,很容易产生浮想联翩的幻觉。这几乎成了每个女孩的通病。闻锦蕊在开饭前问道:“姐,你们水利局里有位长相十分英俊的小伙子。他好像就住在你们楼下。我来了几次都发现他是位独居的学者。”
张仁将她的话在大脑里过了一遍,说:“我们这幢楼里只有一个单身汉,其余的全是些拖家带口的男人。”他忙着端菜上桌,说:“你眼中的美男子应该是李济源吧。这位老兄的年龄并不像你描述的那样年轻。”
闻锦蕊把勺子放进排骨汤里,说:“姐夫,你连我讲的人是谁都没有搞清楚,怎敢妄言他的年纪。你别张冠李戴搞错了对象。”
“李济源每次理完发都会显得年轻了几岁。”闻雅洁对堂妹讲的事早就习以为常。她在逛街的时候经常会碰到熟人借着拉家常为由多方打听李济源的近况。很多人都说他的相貌要比实际年龄小十岁左右,争相把自己尚未出阁的姑娘介绍给他做女朋友。闻雅洁叫女儿去水管上洗手,说:“他的年龄跟我差不多,至少要比你大七八岁。”
闻锦蕊觉得这是一个十分奇怪的迷。堂姐从小就是一个颇具眼光的人,她怎么会和李济源失之交臂跟现在的姐夫成婚。张仁不论从相貌还是学识都比不上此人。她提出的疑问过于尖锐,说:“你当时为什么不追求他。你俩擦肩而过的经历真是耐人回味。”
“都是你姐夫搞的鬼。”闻雅洁打趣道:“我与李济源有过一段交往,险些成了他的梦中情人。谁料你姐夫从中横插一扛子,我们就一拍两散了。李济源继续和他的初恋女友重温旧梦,我也变成了额头上爬满皱纹的黄脸婆。”
闻锦蕊掌握了一些最基本的信息。李济源有了女友而不是妻子,说明他并没有结婚。由此推而广之,不难认定他们的关系出现了某种不和谐的因素。她出于好奇胡乱猜测道:“张润芳都上幼儿园了。从时间上推断他至少也谈了三年多的恋爱。此位老兄是身体欠佳还是另有原因不能迎娶心仪的姑娘。”
闻雅洁拿起毛巾帮女儿擦干净手上的水珠,说:“李济源本想在这个月结婚,连请柬都准备好啦。他老丈人不知出于何种原因突然叫停了他们的婚礼。”
闻锦蕊的心中升起一丝怜悯,这么优秀的男士不该受到近似羞辱的待遇。一位身体强健的男子汉在最佳年龄段推迟了婚期,毫无疑问是对人性最为残酷的压抑。她大胆地敞开心扉,说:“我还有戏吗。”
张仁高声应和道:“有。”他从闻锦蕊的任性中得到某种启迪,李济源只要脚踩两只船,很可能两边都会没戏。他拿来一只大碗,动手把排骨汤分成二份,叫女儿送到李济源的宿舍里,说:“闻锦蕊,你也可以和张润芳同去,近距离地接触一下李济源。瞧瞧他是否和你想象的一样魅力四射。”
闻雅洁要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张润芳端起菜碗蹦蹦跳跳窜出门去。她责怪丈夫多事,说:“你干嘛要让小妹去送菜。”
“我在帮她实现梦想。”张仁狡辩道:“你不是欠着李济源一个人情吗。闻锦蕊正好替你补上这个亏欠。”
闻锦蕊跟随侄女走到二楼,怀着正当的兴趣探访陌生男子的寝室。李济源身边簇拥着众多的女性朋友,他始终保持着坐怀不乱的高风亮节,应该是位值得信赖的人物。
陋室在晚霞的映照下温暖如春。室内的摆设仅有一张桌子几把椅子,靠墙的书柜上堆满各类科学著述,竹筒里插着五颜六色的铅笔。一张县域地图挂在南面的墙壁上,标注清楚每座水库的地理位置以及河流的走向。这里不似宿舍更像微型图书馆,整间屋子充满了学究气息。
李济源放下手中的书本,刚要出去用餐,突闻楼道里响起敲门声。他打开屋门细看,外面站着一个小女孩,年龄大约在四岁左右。小姑娘的脸上挂着晶莹的汗珠,双手端着一大碗排骨炖鲜藕,随风飘散的香气勾引得人垂涎欲滴。
李济源想不起这是谁家的孩子。他蹲下身去问道:“小姑娘,你走错门了。要不要我送你回家。”
晚风里响起悦耳的童稚之声:“李伯伯,我叫张润芳。我妈妈说你救过她的命,早想报答大恩人了。你现在碰到困难,我们也要帮助你渡过难关。”
李济源已经猜到她是闻雅洁的宝贵女儿。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她身后还跟着一位大姑娘。他对这位仅有一面之缘的女大学生没有太深的印象,只能从张润芳的身上推断出她是闻雅洁的亲戚。闻锦蕊不但音容笑貌像极了堂姐,那双凤目更能说明问题,只有血缘关系最近的直系亲属才能长出同样的美眉秀目。大自然拥有神奇的力量,它在安排人类基因的时候从未出错。
闻锦蕊的到访弄得房屋的主人手足无措,若要拒绝她们入内又怕伤了两个女孩的心。张润芳瞅准空子钻进门,顺手又把闻锦蕊拖到地图前面观看上面描绘出来的山川河流。她把大碗放在桌子上,背着双手左看右瞧,好像在自己家里一样随便。闻锦蕊从书架上取来一本小说翻看扉页上的文字。张润芳指着城外的寥廓山,说:“小姨,我妈就是在这里被李伯伯从狼嘴中救出来的。”她夸张地说道:“哟,忘了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妈的堂妹闻锦蕊。她现在是师专的高材生,再读两年就要成为小朋友敬仰的人民教师。”
李济源只好向她致以敬意,说:“姑娘今日大驾光临敝舍,小屋得以蓬荜生辉。”他把排骨汤端进厨房倒入铁锅里,洗干净大碗准备送客。闻锦蕊站在书架前面挑选了几本教科书,并没有即刻离去的意思。张润芳爬到沙发上尽情玩耍。李济源笑容满面地说道:“我再炒两个菜。你们留下来吃饭。”
闻锦蕊盯住书桌上的收录机说道:“你能放几首音乐给我们欣赏一下吗。”她顾虑到李济源的身份,担心点错了歌会产生负面效应,说:“我想听李谷一唱的《绒花》。”
张润芳挪动一下屁股,说:“大人们都说你发表了好多的论文,挣到了大把的稿费,才买得起双喇叭的收录机,夜夜都能听着美妙的歌声入睡。”
李济源接上电源,说:“伯伯那是班门弄斧,写了几篇小文章,谈点个人的看法而已。很难登上大雅之堂。”他随手按下开关,收录机里响起邓丽君演唱的爱情歌曲。闻锦蕊合着拍子轻哼几句,完全沉醉在甜美的歌声中。李济源只好将错就错,说:“这是她唱的一首新歌,刚刚在大陆流行开来。”
张润芳的小嘴甜得会流蜜,说:“我要是你女儿就好了。天天都能听到歌星们推出的新专辑,再到幼儿园里学唱给小朋友听,准能把他们全都迷倒。”
李济源惊得目瞪口呆,这些话传到张仁耳朵里那还了得。他的右手颤抖了一下,及时调大了音量,说:“你还不懂事,怎么能当着你姨妈的面讲这些不着边际的话。”
张润芳拍着小手说道:“是妈妈躺在床上对我讲的,她只差一步之遥就当上你的新娘。真是那样的话应该有多好啊。我现在就能跟你学跳舞,穿着裙子像白天鹅一样飞啊飞的感到无比快乐。”
闻锦蕊的观点更是稀奇古怪,说:“童言无忌嘛。小孩子不会骗人,她的某些表述也许是大人的真实想法。”她的眸子遮掩在长长的睫毛下面,说:“我要是堂姐的化身,也会生出无边无际的感慨,此生恨不能与君共进退。”
楼上传来召唤两人吃饭的呼声。李济源也不便过多品味她的言语,大学生涯本来就是浪漫之旅,小姑娘发点不关痛痒的感叹也是常有的事。闻锦蕊向他借了三本书,带领张润芳上楼去了。她怀中的某本刊物上登载了李济源的成名之作。她自信能从精彩的文笔中梳理出李济源的人品,再做决定是否和他继续来往。
张仁站在门口,迎接两个姑娘凯旋而归。闻锦蕊能从李济源那儿借到书籍,肯定会找到各种各样的借口把它们还回去。这就为两人的交往埋下了伏笔,接下来的剧情会有数不清的变化。他兴灾乐祸地等待着一场舞剧的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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