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不言,月骨又道:“王妃要上去么?”
上去……
就上去吧。
都到这儿了,还有什么是不能看的。
她直接提高了裙摆,略过他便向上走。
寒诗别别扭扭的低着脑袋不去看他,像是生怕自己落单了再被谁吃了似的,狗皮膏药似的贴着姜绾绾往前走。
月骨默了默,不远不近的跟在后头。
又往上爬了一段路,已经接近顶峰了,先前容卿卿他们在最后的一点平坦处搭建的帐篷,如今也搭建起了一座帐篷,应该是铺了好几层雪狐皮的,只是最外层又严严实实的遮了一层黑绸缎。
有喷溅在上头的血水正顺着绸缎蜿蜒而下。
伴着几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以及正在遭受极刑的三伏弟子,这样过分血腥残忍的一幕,哪怕见过不止一次,胃里还是忍不住一阵阵的翻涌着。
月骨一个眼色,几名身上脸上都溅满了血水的护卫便立刻提起那几具尸体,连同还未断气的两三个,一并丢下了悬崖。
“够了,月骨,够了。”
姜绾绾面色微白,许是周遭风太过尖锐,衬的她声音低弱而无力:“对我而言,最该死的已经死了,这些人是死是活,对我而言并没有多大意义。”
月骨垂下眉眼,淡淡道:“回王妃,殿下夜里睡不好,自那日后,几乎一直未曾合眼,也唯有听到这些人凄惨的哭叫声,才得以勉强睡下一个半个的时辰。”
“三伏人再多,你们若真动起手来,也不过几日便能杀个干净,那之后呢?伤我的人加加减减也就那几个,总有杀干净的时候,那之后又该如何?”
月骨不言,只是沉默。
因他不知道。
这些事不是他能左右的,他能做的,唯有听命,主子要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
姜绾绾也知道同他理论这些没什么用,在原地僵站了片刻,便转身挑开帘帐走了进去。
她一走开,寒诗便同月骨打了个照面。
他愣了下,几乎立刻就要跟进去,被月骨以佩剑挡住了。
“你不必避我如蛇蝎。”
月骨说:“我月骨也不是那般死缠烂打之人。”
寒诗尴尬的手指抠着衣袖,转了个身没说话。
帘帐内没有掌灯,但燃着一个暖炉,很暖,微微的橘红色光线透过暖炉散出来,照亮了那贵妃榻上的年轻男子。
不过七八日不见,他竟消瘦了整整一圈,不知是梦到了什么,下颚线紧绷出僵硬的弧度,额头冷汗细细密密的覆了一层。
她倾身靠过去,自怀中拿了帕子出来,堪堪落下,手腕忽然被一只滚烫的,汗湿的大手扣住了。
容卿薄便在这狭窄闷热的空间里,睁着一双血丝遍布的眸看着她。
那几乎要生生掐入她血肉的手指一点点松开。
她便轻轻落下,以帕子给他擦拭那细密的冷汗,低声道:“殿下不必如此,我同三伏没有殿下想象的这般仇深似海,自始至终我想取的,不过商氏一门的命而已,殿下为我做了,我很感激。”
容卿薄依旧握着她的手腕,随着她的动作而微微移动,一开口,嗓音依旧哑的厉害:“穿这么少上来,冷不冷?”
说着,似乎想要起身给她拿披风。
姜绾绾单手按着他肩头:“回东池宫吧,前尘往事已成定局,殿下又何苦执着,至于怀星,殿下若想了,我便派寒诗将他送去东池宫住几日,也不是非要你们父子老死不相往来。”
怀星。
三伏山一战时,她怀着怀星还不足八个月。
听拾遗说,是在赶往三伏山的路上,饮了一碗催产汤。
她一个人,在仓促间准备的马车上,搭上半条命生下的孩子。
她搭上半条命生下他们的孩子,又在同一日,被他一母同胞的亲姐姐绞杀于云上峰。
要怎么求她原谅。
要怎么要她抛弃前尘过往,忘记她是如何因她而于出生当日便身中一刀,忘记她的母亲因他而死,要怎么要她忘记这些年她所遭受的所有痛苦与折磨,都源自于他。
她曾多少次毫不犹豫的将他抛弃在身后,可没有哪一次,像在宫中那般,那么清楚的让他感觉到,他们再无可能了。
帘帐上有血,她进来时因挑帘的动作,指背沾染了几缕,他便以指腹慢慢的给她擦净了。
姜绾绾也不挣扎,只道:“殿下这几日若睡不好,我便先将怀星送过去陪你几日吧。”
这已经是她能做的最大的让步了。
东池宫内如今还剩多少妾室她不清楚,但至少素染是在的,若不是万不得已,她实在不想将怀星送到她眼皮子底下去。
怀星再聪明,到底也只是个孩子。
顿了顿,又不放心的补充了句:“让寒诗跟拾遗一同陪着吧,怀星自小是他们养大的,我怕他一人过去,怕生。”
容卿薄却只握着她的手指,道:“不了。”
不了。
他只说了这两个字,就再没说其他的。
先前明明对怀星是势在必得的,容卿家看重黄嗣,他本是绝不肯将怀星给她的。
姜绾绾不明所以:“可是殿下近日睡不好,有孩子陪着,心情好了许就睡好了。”
容卿薄却没再多说,只于微弱炉光中,细细的看着她的眉眼。
“好了,马上就天亮了。”
外头狂风似乎烈了许多,她默默将手自他指间抽出,温和道:“拾遗不见了,我得赶回去寻他一寻,殿下也收拾一番,回东池宫吧,三伏……便这样了,日后也不过山高路远,各自安好了。”
掌心失了那柔软又冰凉的温度,似乎又着了火一般的滚烫了起来。
容卿薄缓缓阖眸,似是再不愿看一眼她背离自己的一幕,只淡淡道:“好。”
姜绾绾这才松了口气,起身挑帘而出。
寒诗还站在外头,低着头拿脚尖抠被血染透的积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