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花殿内一时安静的只剩了寒诗吃饭的声音。
然后也是寒诗突然出声打破了沉默:“这不早晚的事么?我还没离开东池宫那会儿,就见护卫三五不时的捉几个公主府的人回去,就在正厅外,有的被棍杖,自手指到手臂,自脚趾到腿骨,自脊椎到颅骨,全给敲个稀碎!有的被活活剥皮,刀子都削坏了十几个,打扫碎肉的小厮饭都吃不下了,容卿薄白日里瞧着还像个人,夜里他睡不好就发疯,长公主几次三番想寻死都死不了,他将她困在东池宫,夜里睡不好就逼着她陪同着一起瞧着那些人是怎么一点点被弄死的,想来这会儿公主府的人杀尽了,自然又想到三伏那群畜生了。”
姜绾绾听到一半,就将怀星耳朵捂住了。
见他歇口气的功夫,忙推着他:“怀星,先去你屋里睡去,一会儿娘亲就去寻你。”
怀星也不闹,又抓了一把果子,才颠颠儿跑开。
他睡前喜欢吃东西的习惯不大好,也不知是谁惯的。
寒诗不再说话,云上衣跟云雪又都沉默着,屋子里一时便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死寂。
三伏上上下下几千人,说好不好,说坏似乎也没有那么的穷凶极恶。
也不知过了多久,姜绾绾才在沉默中缓缓起身:“哥哥,你同嫂子在此处守着怀星,我同寒诗去趟三伏吧。”
云上衣薄唇动了动,却是没说出什么来。
他私心是不希望三伏遭此灭顶之灾的,但又知晓三伏人曾对她做过什么,也实在是不可饶恕。
姜绾绾的这一遭,是替他走的。
终是他这个做哥哥的,一再让她迁就着,包容着。
寒诗一听却是不干了,连连摇头:“我不去!我刚跟月骨闹翻,现在见面多尴尬,要去你自己去,反正我不去……”
话音刚落,只觉得后衣领忽然一紧,整个人都被提着踉跄向外走。
他气急败坏:“姜绾绾你松手!!你不要以为我真打不过你,我那是瞧你是女人让你三分!!放手放手!!老子说放手你听到没有?!衣裳给你拽坏啦————我自己知道走,你松开……”
……
赶了大半夜的路,天际泛出蒙蒙亮时,终于赶至了山脚下。
姜绾绾勒紧手中的缰绳,只抬头看了一眼,眸底便染了几分压抑的暗色。
寒诗气喘吁吁的赶上来,难得她主动停下,也忙不迭的停了下来,喘口气的功夫,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看什么呢?”
秃鹫。
黑压压的一片,盘旋于薄雾缥缈的暗影中,它们嗅觉灵敏,终年以腐肉为食,上次见到这么多秃鹫的时候,也是在此。
那时候死了多少人,才引来了那么多的秃鹫?
如今……
她知道以东池宫的力量,对三伏山的几千弟子而言绝对是一种单方面的绞杀,若当初同她厮杀时,他们还是带着再坚持坚持便能胜利的想法,那么如今……便是彻底的绝望。
“没什么好可惜的。”
寒诗依旧是那副铁石心肠的样子,冷嗤道:“他们胆敢趁着摄政狗不在对你动手,就该料到会是这个下场,以为长公主是摄政狗的姐姐,以为跟她联手,有她庇护便能万事大吉?脑袋有坑!”
姜绾绾没说话,只双腿重夹马腹,马儿嘶鸣,眨眼间飞奔了出去。
三伏脚下果然层层都是护卫,听到马蹄逼近,靠的最近的数名护卫早已拔出了佩剑,于若隐若现的光线中分辨出了她的模样,这才立刻又将剑收回剑鞘,跪了下去:“属下见过摄政王妃。”
姜绾绾一口气压在胸口,沉着声问:“摄政王在哪儿?”
若不是为着哥哥,她实在不想再踏足这三伏山一步,哪怕只是在山脚下,已是叫她心头压着一块重石般,沉甸甸的。
“回王妃,殿下先前在云上峰,眼下……属下暂时不清楚。”
姜绾绾没再说话,翻身下马。
原本自此处至云上峰,还能骑好一会儿的马,但眼下积雪被踩实了,几乎全化为了坚冰,滑的很,骑马一不小心便有可能摔下去,唯有徒步上去了。
寒诗哼哼唧唧的跟在后头,一想到马上就要跟月骨见面,他就浑身别扭的厉害。
“你就不能自己上去吗?眼下这自山脚到山顶,到处都是东池宫的人,你又没有什么危险,为什么一定要我跟着?”
“别废话,跟上来。”
姜绾绾丢下这几个字,忽然脚尖轻点旁边一块凸起的巨石,飞身而上。
寒诗:“……”
四年前他要跟着,她不许。
如今他不想跟着了,她又逼他。
现在跑回去还来不来得及?
他思索片刻,在不想见月骨跟不想挨姜绾绾吊打之间犹豫不决,最后到底还是不想受那顿皮肉之苦,不情不愿的飞身跟上了。
熟悉的血流成河。
只是四年前的云上峰顶的血,是血水混合着冰渣,自山顶蜿蜒而下。
而如今,这血水之间裹挟着的,却是零散的断指、碎肉,皮肤、毛发……有的被血水推着堆积在了巨石庞,早已有按捺不住的秃鹫落了下来,吃的正欢。
扭曲的哭救声,嘶哑的求饶声此起彼伏。
她站在勉强算的上干净的雪堆尖尖处,抬头向上看去。
四周都是东池宫的护卫,一个个站的笔直,像是眼前的血河不过只是一条再普通不过的河流一般,引不起他们半点情绪波动。
昏迷的这几年,对她而言是完全空白的。
而真正醒来的日子,也不过唯有短短不到半年的光景。
当初容卿卿联合商氏、庞氏、三伏人一并对付她的一幕仿佛就在昨日,容卿卿那一句‘一万两银子换一个刚出生的女娃,对商大人而言也是赚的’似乎还近在耳畔。
她从未怜惜过一条刚刚出生婴儿的性命。
她甚至为她的命能救活容卿薄而心满意足,甚至强行将一份能对容卿薄有用便是她的福气的荣耀强行加注到她身上去。
月骨似是收到了消息,转瞬间自上头飞身而下,目光见到她身后的寒诗明显的顿了一顿。
这才俯下身去:“属下见过王妃。”
“摄政王呢?”
“回王妃,殿下在歇息。”
又是在歇息。
云上峰常年疾风骤雪,又是极不平稳的地方,在哪儿歇息不好,非要在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