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风习习,寒梅树影斑驳,落在棋局之间,掩映着黑子白子,乱人心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两扇早已打开的金丝楠木门处人影微晃,黑色的衣摆处翻出白色的海浪纹。
容卿法捏在指间许久许久的黑子终于落下棋盘,尚带着他的体温。
姜绾绾重伤坠崖,昏迷了三年有余,这三年来修篁除了每日必要的练功用膳之外,全部的精力几乎都放在了她身上,便是夜里,都经常宿在她门外头。
他今日心情像是好极了,还带了一盅冬虫夏草熬的鹿骨汤来,还没开口,就是一个喷嚏。
容卿法便自怀中拿出一方叠的四四方方的白色帕子递与他:“病了便好好歇着不要乱跑。”
修篁接过来胡乱擦了下,道:“她今日气色不错,陪我坐了许久,我随手摘了朵佛手花递与她,她也一直拿着。”
这两年来他对他的敌意明显减轻了许多。
与其说是长大了懂事了,倒不如说是因如今姜绾绾受他韶合寺庇佑,再加上每日都要用掉大量罕见的珍贵药材,日积月累下来,他心存感激,这才多少收敛了心中的桀骜与痛恨。
容卿法寡言,修篁以前在他面前更是寡言,但如今却极愿意同他分享心境。
哪日姜绾绾手指动了一下,他开心了许久。
哪日姜绾绾睫毛颤了一下,他又紧张了许久。
姜绾绾彻底醒来那日,他足足有三天三夜没有睡觉,明知道自己的话她一个字都听不见,依旧在一旁不停的问她哪里不舒服,渴不渴,饿不饿……
树影婆娑。
待回过神来,一局棋已是下的乱七八糟,瞧都瞧不出什么布局了。
听到他又咳了两声,容卿法到底还是道:“不愿跑动的话,便在此处歇息片刻。”
绿拂不知何时送了碗驱寒的姜汤过来,又动作麻利的将软塌铺在了树影之下,道:“小公子染了风寒,便不要同殿下说太多话了,免得加重了病情。”
修篁三两口将汤药喝了,绿拂本想叮嘱几句这汤药自是小口喝,慢慢喝药效才好,可还未开口他已经喝完了,也只能随他去了。
于是扶他躺下,又给盖了两层被子,这才起身退开。
初夏时节,正午时分的日光恰到好处,微风不骄不躁,一切都刚刚好。
他如今已年满十八,不知不觉,竟已在这韶合寺陪了他足足八年。
尚记得他刚来韶合寺时,别扭又倔强,一身的冷刺,看他的眼神都是用剜的,恨不得能将他咬上两口。
他自是知道他不是自愿来的,这少年骨子里生来自带一股极强的威胁感,莫说是三哥,便是他一眼瞧见了,也觉得他这个决定做的不差。
若放任他同姜绾绾在一起,便是给自己养了个敌人。
可即便如此,即便他同姜绾绾相处不足两日,即便他马上被三哥送来了韶合寺,似乎依旧没能阻挡住命运的齿轮。
他们依旧走到了一起,且如果没有意外,还会白头偕老。
少年开心,开心到便是睡着了,眉心都难得是舒展的。
他容貌生的本就浓墨重彩,睫毛卷翘浓密,鼻梁高挺,唇色都是极为鲜艳的绯红,皮肤很白很细,细腻到在那样明亮的日头下都难以辨别毛孔的存在。
容卿法丢下了棋子。
绿拂很快进来将棋局收拾起来,换了茶具,半跪在桌前煮茶添水,轻声道:“殿下,库里的千年人参只剩五株了,连宫里的都差不多调来了,怕是撑不到下月了,该怎么办?”
用药续命,终不是妥善的解决之道。
不止人参,其他的名贵药草也所剩不多了,便是撑过了下个月,那下个月呢?下下个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