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衅
翌日上朝,官家公布最终决定,不出众人所料——联金灭辽。
圣旨宣告完毕,全朝震动,有人歌颂英明,抚掌相庆,也有人心有戚戚,相顾无语。
这一日的早朝一共上了足足三个时辰。
据说,有一半的时间是官家在吴缙等大臣的反对声中大发雷霆。
然而无论那肃穆庄严的大殿内究竟如何血雨腥风,联金的决策,终究还是成为了大势所趋的定局。
巳时三刻,褚怿在侍卫马军司署衙巡查完,百顺终于能上前去汇报。
褚怿听罢,眉心深蹙:“三座关城?”
百顺点头:“昨夜范申入宫面圣,带去金国使臣的文书,称只要我们出兵,大金皇帝愿在事成前给我们三座关城,聊表诚意,官家一看之后,大喜过望,立刻就决意联金,并派人扣押了的大辽的使臣。
这一回,无论吴大人他们怎么劝,都再难劝动了。”
官家太想建功立业,原本那燕云十六州就已经够让他心驰神往,现在再抛来三个热气腾腾的香饽饽,摆着不让啃,于他而言,实在太强人所难。
褚怿心中郁郁,解开小臂臂褠,大步往署衙内走。
百顺悬着心跟上去。
“何人领兵?”
及至庭院,褚怿开口。
百顺瞅他脸色,小心地答:“贺渊父子。”
褚怿:“四叔没请缨?”
百顺道:“请了一回,但被贺大将军截去了,说什么跟金人打交道,是他们贺家军的事……”
褚怿:“杀的是辽人。”
百顺一凛,显然感觉到了他话里的杀气,喉头一滚,嚅嗫道:“但杀人的地盘,还是在贺家军那儿……”
褚怿驻足,一袭官袍被风吹得烈响,转头看来时,脸庞逆光,眉骨处暗影重重。
百顺忙低头。
褚怿眼神深冷,压下心头暗流,再问:“褚家军令是什么?”
百顺头依旧低着,声音甚至也低下去:“回易州……待命。”
褚怿绷着脸,立于飒飒风中。
朝廷决议联金灭辽,却放着对大辽仇恨最深、了解最多的褚家军不用,这背后的意思,嚼起来,实在是令人齿冷了。
初冬的严风密针一样地扎在身上,不知过去多久,百顺眼皮底下的一双官靴迈开,径直往署衙舍内而去。
百顺一愣,赶紧去追。
出乎意料,这一次,褚怿没有再往下质疑。
然而越是如此,百顺心里反倒越不安了。
三日后,有关朝廷联金灭辽的诸多消息在汴京城中炸开。
茶馆酒肆,勾栏瓦舍,无一处不在就这一轰动性的决策议论纷纭。
老百姓的思维和情感历来都是最简单而热烈的,拥护就是拥护,憎恶就是憎恶。
和吴缙等政治要员所看不一样,京中百姓对于这个决策的态度,八成以上是心神大振,欢欣鼓舞。
他们太痛恨大辽,甚至比官家赵启晟更渴望借助这次金辽之战彻底把宿敌打败,继而在青史上一雪前耻,是以,他们在一片片激烈的议论声里尽情地宣泄着对大辽的仇恨,纵情地憧憬着北方的故土,自然,也就慷慨地称颂着朝廷的英明决策。
中原自古有句箴言,叫“得民心者得天下”。
国朝百姓对大辽的恨,转化成了对联金大计的拥护,这一份份拥护,又转化成官家派军援金的最大动力。
一道道诏令不分昼夜地从紫宸殿、文德殿、垂拱殿中传出,汹汹激流一般,推着国朝的联金大计飞速前行。
一切反对的大臣被训斥、被疏远、被罢黜,所有在京的辽使被羁押、被羞辱、被斩首。
但凡是对联金一计鼎力支持者,只要请缨,哪怕不是武将,也能破格领兵上阵;反之,就算往昔战绩累累,只要查证此人对联金之计心存质疑,哪怕任令已下,照旧撤职解任。
褚家被夹在其中,赖于褚晏的虚与委蛇,不属于后者。
但基于褚怿当夜在文德殿里的发言,也并不能属于前者。
对于调回易州的军令,官家给出的解释是:驻守三州,稳住后方。
但褚家人知道,那不过是提防忠义侯府在这一史无前例的大战中掠取功名、威高震主的说辞罢了。
盛京的天一日阴过一日,云层低压,冬风四起,眼瞅着便该降下第一场雪了。
午后,贺平远带着军令,率人抵达侍卫马军司,前来向都指挥使褚怿讨要人马。
褚怿从马场上下来,拿过军令和文书,查验无误后,交给李业思去点人。
贺平远环胸,眼神促狭地往四下里看。
马场不同署衙舍内,除两棵参天的刺槐外,只剩清一色的马厩和兵器架,根本无甚看头。
贺平远却看得起劲,一边看,一边夸。
“这京城里的马场就是不一样,那马槽里的草料,都新鲜得快赶上我贺家军的军粮了。”
贺平远身后亲信闻言,应声附和,不忘把语气扬得更讽刺揶揄。
褚怿眉眼不抬:“你贺家军里就没个人吗?”
百顺在后噗嗤一笑。
贺平远后知后觉,一双眼怒视过来,恨意勃发。
褚怿看也不看,把手里卷好的马鞭丢给百顺,转头看场上的李业思点人。
冬风从场上吹来,贺平远心里更火。
“听说这帮人都是你练的?”
深吸一气,贺平远重新开口,森冷视线也开始往场上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