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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空中泳池(3)家婆过阴(1 / 2)

幽玄之灵狐风月 坐隐京华 更新时间 2022-04-27

 1、

据家婆说,她的眼睛是被菩萨用香灰给迷坏的——而且是在梦中。

“我在差不多和你这么大的时候,有一天中午,大白天的就做起了梦,梦见一个女菩萨用双手挤着我的头,怪我的嘴好乱说,很生气,又说我看见不该看见的东西太多,就抓了一把香灰冲我的眼睛里洒,幸亏我捂得快,不然恐怕当时就瞎了。”

“女菩萨长啥样?”家婆说这话时,明珠刚上一年级。她用手掰开家婆的眼皮,嘟起小嘴使劲吹。一边好奇地问。

“梦里我看不见她,但心里知道她是个女菩萨——别吹了,菩萨洒的香灰,你是吹不出来的。”家婆心痛地摸着明珠的头,微笑着说。

起先,明珠以为家婆只是吓唬自己不要调皮,才编的故事。后来慢慢长大,亲眼目睹家婆的好多古怪,才觉得那或许是真的。

家婆说,她的视力从那以后就渐渐模糊,家里人只当是小孩子的“鸡蒙眼”,吃了不少鱼肝油,也不见效。直到生下明珠的妈妈之后,终于彻底看不见了。

幸亏我当时捂得快,才又多看见了20年。或许菩萨也不愿断了我们沐家的香火吧。家婆总是这么对明珠念叨。

从家婆的唠唠叨叨中,明珠断断续续地了解到,不知从哪朝哪代开始,沐家的香火竟然一直是靠女人来延续的,至少最近这两百多年来,沐家每代都是只生一个女儿,然后靠招亲入赘,以延续沐姓,只有小琴的爸爸,也就是明珠的家公(外公)是个例外。

“家公难道不是招亲的吗?那妈妈为什么还是姓沐呢?”面对明珠的疑惑,年近古稀的家婆那天竟然表情忸怩起来,轻轻拍打着明珠的小手说,等你长大了我就告诉你。但后来一直到咽气前,家婆也再没有提起过。

家婆做的很多事,在明珠的心中始终是个迷。

比如,她会“喊魂”。

村里谁家小孩受了惊吓,整夜哭闹,伴随着持续低烧,若上医院也看不好时,家里长辈便会拿一包红糖,十个鸡蛋,登门来请家婆。

于是半夜里,村外就会响起她那呜咽似的呼唤声,叫着那孩子的小名——

三元哎,回嘎(回家)哦——回嘎(回家)困告告(睡觉)喽——

明珠估计,村里所有的小孩听见那声音都会和自己一样,将头藏在被窝里。

那呼唤声如诉如泣、悠长哀怨,从村外一直唤到那户人家的门口。如此反复。

有时当晚便见效,最多不超过三天,那家孩子准又活蹦乱跳了。

再比如,她还会打“土茧(音,见)”。

有一年夏天,“双抢”的时候,村里的女人们突然集体发了“癫疯”。

在皖南农村,那是一年中最紧张的十来天,家家户户、男女老少都下田干活,要赶在梅雨季节前,同时抢收上一季的早稻,抢种下一季的晚稻,所以称作“双抢”。

那年最热的那天,天擦黑时人们才收工。先是村东头一家的女人,吃饭时突然笑个不停,起先男人还不在意,后来竟笑到瘫倒在地,口眼歪斜,嘴角泛起白沫,神志不清之际兀自狂笑不止。家人这才觉察不妙,赶紧抬上拖拉机送往医院。

跟着隔壁一家的女人也是如此,随后越来越多。

发“癫疯”的竟都是女人,一时大姑娘小媳妇全都“笑”个不停,村里顿时炸开了锅,男人们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拖拉机、三轮车、板车、自行车都用上了,实在找不到工具的,男人就和儿子搭手抬着,一窝蜂地奔往镇上的卫生院。

后来有几个老人就登门相求,请家婆出手。

那时家婆早就瞎了,但村里发生的事一件也瞒不过她的耳朵。家婆对老人们轻描淡写地说,她们怕是撞了“土茧(音,见)”了。随后便从家中取了几刀黄表纸,让明珠搀扶着来到村口的古梅树下,用拐杖在地上画了个圈,嘴里一面念念有词,一面将纸烧了。

明珠那年八岁了,她清楚地记得,她和家婆烧完纸,从村头往回走时,村里就已经逐渐安静下来,及至到家,那些被送走的女人们就陆陆续续和男人一边说笑着自己走回来了。

最晚回来的,是最早发病的村东头的女人,据说镇上医生没办法,让送到市医院,结果拖拉机都开到市医院门口了,那女人突然间就不“笑”了,爬起身就给了男人一耳光,说,你有病啊?这三更半夜的,拉我到医院做啥?

这事轰动一时,一传十,十传百,家婆一时声名大噪。整个明漪湖九湾十八坞都知道,南姥嘴梅家坞的瞎子“马脚”沐婆婆灵得很。

于是登门相求的人纷至沓来——有疑难杂症久病不医的,有婆媳争吵夫妻不和的,有问财运看婚姻的,也有久婚不育的,到后来,甚至一些自认官运不济的大小官员,也悄悄辗转托人来重金相求。

不过,家婆却从不轻易出手。

对登门相求的,有的一问之下便知端倪,或烧纸,或焚香,或交待个稀奇古怪的法子,回家三两下就好了。

有的问了情形,家婆便闭口不语,明珠就会拎起来人带来的东西,递回人家手中。这时也许有人会掏出大把钱来,家婆便黑了脸,立马起身,下了逐客令。

家婆从不开口向人要钱。

她常对明珠说,命中注定的事,不是钱能买到的。

不过,来人自然也不会空手,起初只是乡里人带些鸡蛋、花生、红糖和腊肉之类土产,后来城里人来的多了,家里水果糕点总是不断,只要是市面上有的营养保健品家里也都能见到,再后来,人参、鹿茸、冬虫夏草等名贵补品也不稀罕。

有治好了怪病的,或得遂心愿,升了小官,发了外财的,或娶妻得子的,便会喜气洋洋地“回门还愿”,在村头就开始放炮仗,扯了红绸子,挂在门前老梅树的枯枝上。有人还会用红纸包了不菲的谢金,毕恭毕敬地供在家中的条案上。

这些钱,家婆都会照单全收。她说,这都是菩萨赐的,让她养活明珠的。

因此,明珠和家婆的生活并不贫困,甚至比大多数人都要好。

慢慢长大,看了很多书之后,明珠没事也爱琢磨家婆,觉得她其实并无固定的信仰,也不迷信哪一教派,似道非道,似佛非佛。经常念叨的观音菩萨、太上老君啥的,其实都只不过是她的口头禅而已——她的那些“神通”和“法术”似乎都与生俱来。

其中,“过阴”更是被传得神乎其神。

“你亲眼见过她‘过阴’吗?”

凤姐念念不忘这茬,见她终于说到“过阴”,忙将话题转移过来。对于宗教她比明珠了解得要多,也更系统。

关于鬼魂,佛教本有转世轮回之说,据说人死之后,阴魂由地藏王菩萨掌管,决定其投胎转世。

佛教传到中国之后,与本土道教融合,又产生了‘十殿阎罗’,以及民间所说的‘十八层地狱’等等。

其实在犹太教、基督教里面也都有地狱一说。天主教认为,在天堂与地狱之间还有一个炼狱。而在耆那教中,地狱耆那教认为,地狱是由恶魔掌权的。也就是说,在全世界的不同信仰里面,都是相信人死后是有灵魂的,而那些能在活人与死者的灵魂之间进行沟通的人,就被称作‘灵媒’。

在古代,男的称为觋,女的称为巫。宗教学上也称禁厌师、医巫、术士。西伯利亚和北亚洲以及阿拉斯加等地,则称为萨满,都是指那些能够通神、通灵、通鬼的人。

所以说,中国民间的‘过阴’,本来就说不清是源自佛教还是道教。

“还有这么多说头啊,我还以为,只有中国的农村才有‘过阴’一说呢。”明珠对凤姐的见识钦佩不已。

“但‘过阴’究竟啥样?”凤姐追问道。

“其实我也只偷偷见过一次。外婆‘过阴’本来就极少,而且每次都会将我撵出去,不让看,她说‘过阴’其实是极伤身的。”

明珠从躺椅上翻过身,将双手垫在脑后,看着雾蒙蒙的天空,眼神飘忽犹疑。

2、

那年腊月的一天,快过小年了。

天擦黑的时候,住在村口的三元他爷爷拄着拐杖来到门前,后面跟着一个中年男人,背上趴个小男孩。两人都病怏怏的。

一进门,那男人就给家婆跪下了。

原来,男人是个江北佬,来宛陵快二十年了。老婆十年前就死了,生这孩子时,大出血。男人独自将儿子拉扯到了十岁,自己多年打拼也混成个小包工头,买了房,小有积蓄。

年初交了个年轻的寡妇,说是丈夫车祸死的。到了年底,就寻思着娶进门过个团圆年,谁知就在这当口,孩子突然就病了,成天迷迷糊糊地喊娘,有时清醒过来,就瞪着他的后背发愣,问,爹,你为啥老把俺娘背在背上?

男人心里就明白,这是死去的妻子不愿意自己给孩子找个后妈。

但心中终究舍不下那寡妇,便在头天晚上,去女人的坟前烧了纸,念叨说,那寡妇虽没生育,但却答应不会再和自己生小孩,一定把咱儿子当亲生的看。

谁曾想,不烧纸倒没事,这一折腾,早晨起来,头就疼得要炸开,脖子也火辣辣地,一照镜子,竟全是血道道。这才慌了神。

想起以前听人说过,南姥嘴梅家坞的“马脚”沐婆婆很灵,便背着儿子,一路问过来。为了表示心诚,他不敢坐车,背着儿子走了七十多里地,从上午走到天擦黑。

“他脖子上真的满是血印子,一道一道的,一看就是女人指甲挠的。”

明珠那年10岁了,清楚地记得当时的情形。当时天还没黑透,暗蓝的天光下,那男人脖子上围着一圈血爪印,透着说不出的诡异。现在回想起来,明珠眼神里还满是恐惧。

“说不定是那个小寡妇挠得吧?久旱逢甘霖,爽歪歪了。”凤姐打趣道。

“我起初也这样想,但是看见那男人乌中泛青的脸色和那惊恐的神情,就知道那是装不出来的,而且,后来的事——实在太奇怪——简直——”

明珠似乎还沉浸在当时的惊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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