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世伯,不必多礼了。”云漠寒伸手扶住了坤爻,没让他行礼。这位老神医面色依旧红润,看着精气神比他都好。
“陛下终究是陛下。您也与过去不同了。”坤爻还是对着云漠寒拱手施了一礼,他虽然算是指点过云漠寒一段时间的医术药理,但皇帝终究是皇帝,哪怕他身在江湖也终究不能缺了礼数。
“可我依旧随着安安唤您一声世伯,总有些事无论怎样都不会变什么。”
坤爻看了云漠寒好一会儿,终究叹了口气没多说,“那你找老夫来可是有事相托?”
云漠寒满天下找太医的事情他是知道的,但是他终究觉得云漠寒找他应该和这件事没什么关系。
难道说他是想让他在江湖里找风家丫头的行踪?
“您也知道现在整个朝堂,或者说整个天下都盼着皇室开枝散叶。我找您不过是想求一副药方。”
“一举得怀?”坤爻想了想又叹了口气。
“一举得男。”云漠寒摇摇头,“可能有吗?”
“你只要一个皇子?”坤爻多少是懂朝中局势的,现在这个局面如果只有一个皇子……那就是一家独大,无尽祸患。
“我要都是皇子。”
“女儿家……即便强如安安,过得也是那么苦。皇族的公主生出来无非是笼络下臣或是送去和亲,宫里有规矩管着,出嫁也得不了自由,何必让她来皇家一趟受那些罪,不如不要来了。”
都是皇子……他这是想要多少个?
坤爻明白云漠寒要的不仅是生的是皇子,重点还在那“一举”上。虽然觉得有些荒谬,但他肯定自己没有弄错云漠寒的意思。
“陛下,您……应该知道,风家丫头已经不在了。即便你如此自苦……她也回不来了。”
别人或许看不出来,但是他怎么会察觉不到,云漠寒的精神如今是死死绷紧的一根弦,眼看着就要断了,这样下去,或许用不了几年他就真的会到那丫头身边去了,或者是彻底疯癫。
“我的安安还活着呢。”云漠寒看着坤爻,他没有生气,只像是听到了什么奇怪的话。
“……只是有人断了她回家的路。”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再次开口,只是这次声音中充满了苦涩和难以抑制的愤怒。
“我原本还以为我要面对的只是这江山社稷和万千百姓带给我的责任和我自己的儿女私情之间的矛盾罢了。”面对着坤爻,云漠寒终究是再也忍不住了,这么多年他自己扛着这所有一切,今日终于得见了一位故人,还是一位曾经照付过他和安安那么多的一位长辈。
“这件事终究是好解决的,我原以为我对天下负责和我只有一个妻子之间不会真得有多么大的冲突。但是后来我发现我的敌人是这世间的钱、权和欲。可惜我果然还是太天真了,竟然想以一己之力对抗这世间的无尽贪欲,如何能赢?”
“父皇想要个最有能力的皇子继承这江山社稷,但我如今坐在这帝位上却护不住我的发妻!我原以为我足够强大了就能保护她,可叹我努力那么多年就是让父皇把我按在了这皇位上。”
“有多少人想要我妻子的命?独宠的皇后和风家的兵权阻碍了多少人的利益……”
“而为了这些东西他们丧心病狂、不择手段——”
“子弑考妣、徒欲噬师、夫妻离心、手足相残!总之其罪罄竹难书!可谓丧尽天良!”
“所以只有转移那些人的注意力,制衡朝局,我给他们足够多的皇子,给他们足够多的选择。让他们没气力再去关心我的妻子究竟是死是活,究竟在哪里。我一个人熬在这苦海里就行了,不要把她再牵扯进来。”
“我亦只是凡人之躯,更不想要这无上帝位,我非世间圣人,我可以为国征战,却从未想以身殉道,我只想要与我的妻子白发终老,竟这样难,这样难!”
“到如今安安有家回不得、我想走走不掉……他们争抢不休的东西我就从未想要过……但是……我却必须为天下负责。”
他早已不是安阳城里那个恣肆的七皇子了,也早已不是那个凭着一身胆气和不羁同这无情世道与虚伪人性叫骂的少年郎,他是皇帝,是大汉子民的君父。他要为之负责的事太多太多了
他或许不在意自己与这伪善的朝堂搏一搏撞出一身的血,拼一个骨断筋折。但是他总得为他的安安考虑,考虑他的发妻会不会更因此受伤。
“我的安安原本应是自由的,不该被锁在这黄金笼里,所以只要将来我能将这龙椅交给另一个皇子之后,我就去找她,天涯海角,再不理这是是非非了。”
坤爻静静听着云漠寒这在极力压抑下的爆发没有说话,他见过死生契阔,可更多的却是终究相负,像云漠寒这样把对方当成自己的命在活的人实在是太少太少了。
但若他真的不信风家丫头已经死了,他为什么要等这三年,他可以更早找他来安阳城的,朝廷越早有皇子,他就越早能解脱不是吗?而且这孩子的一身黑衣……又如何不是在给他的妻子服丧?
并非欺人,他只是在自欺而已。
或许将来他能这样一直相信着风家丫头还活着然后满天下去找她也是一件好事。有一线希望终究能让他活下去。
“您能帮我吗?”
云漠寒其实也不确定这世间是不是真的能有这样的药方,但坤爻的医术出神入化,多少人都称一句老神仙,这也是他最后的希望了。
坤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他写下了药方交给了云漠寒,觉得自己今年一整年的气都要在今天叹完了。
“就算不为了天下,只为了将来你能好好去找风家丫头……也还请陛下珍重自身。”坤爻知道今日这一番发泄对云漠寒是有好处的,但是整个安阳城里能让他放下戒备的人只怕是没有了。
“你若如此不自爱……你妻子也不会安心的。”
云漠寒苦笑一声,他知道坤爻在说什么,但自从他做了那个噩梦之后,安安就许久没有再到他梦里来了。
梦中也见不到她,他便再难以入睡了。
“坤世伯,劳烦您来安阳走这一次了。”
坤爻摇摇头,看着云漠寒在对他行礼之后离开了。
这一礼他受得,却似乎也受不得。
他被人称一声神医,可坤爻却再清楚不过这世间有一种病他治不了的。
这孩子的心药,永远埋在西疆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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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正是:心病难医入膏肓妄自成全,天家父子天下重亲缘难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