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有二十几年的光景,我是在这个存有三代人记忆的四合院子里度过的。我在这里捉过迷藏,在院子里兜圈的骑车,玩过羽毛球,踢过毽子,打过滚。我在这里见证了姑姑的出嫁,也见证了幺叔的婚礼,就连厕所门外的墙壁上,都还画着我5、6岁时用粉笔画上的电车和轨道,模模糊糊的。我甚至学过电视剧里面的,在墙壁里掏出一块方型的“保险柜”,外面用一张奖状遮挡,里面放着我的压岁钱。
还有,摆放在门后的石磨,小时候不敢去的堂屋,黑漆漆的牛圈,堆满柴火的阁楼和存放粮食的粮仓……
不得不说,我几乎熟悉这四合院子里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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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我也只是几乎熟悉。
毕竟,这老家的四合院子,终究也还是不见了,只留在记忆里。
老家被拆除的那天我没能在现场,也没能看见这些累积的土墙,怎样在轰隆的铲车面前分分钟的土崩瓦解,只是后来看见阁楼上奶奶多少年舍不得用的“上好”的柴火,被乱七八糟的丢弃在废墟堆里,那些散落一地的土砖,也再没有谁还会如获至宝的小心收捡,堆放,备用。
我曾以为也会陪我走向终老的地方,也终究,那里所有的一切,就都这样一转眼间便轰然坍塌,荒草丛生。
随后的日子,奶奶总感慨着那么些年上山下地,苦心经营来的肥田沃土,到如今也再没有谁会为了一块边角而争得大打出手,没人在意了,也全都不在意了,也就荒草丛生。
那会儿,我总能耐心细致的说上一会儿,大多也都是不必太在意,总能有地方可以买到想要的全部东西之类的,但奶奶也总是感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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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有些东西也就是奇怪,住上整洁舒适的小楼,游走在琳琅满目的市场,翻来覆去的,左右掂量着一分一厘的价格,大家伙儿的才觉着,以往房前屋后的菜园子是有多方便多实惠。
好吧,干脆咱也找块荒地种点啥吧。
说干就干。
自然,老妈也成了开荒队伍中的一员,那每日早出晚归的样子,也真像是收获了一份至宝,虽然那一小块的土地,荒草丛生,老爸看上一眼便扭头就走,也还是没能阻挡这开荒的浪潮。
后来怎么样。
你还别说,不管你期不期望,付出了就会有收获,别看那么不起眼的一小块土地,种上一些西红柿、豇豆、红薯、花生、辣椒什么的,也都还有模有样的生机勃勃,硕果累累,左右招呼亲朋好友的,完全是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不知不觉着,我似乎也爱上了这小小的菜园子,这片小小的土地,就这样,不刻意期待或是苛求的。
为此,我也有些渐渐的体会,我跟奶奶之间,这两个时代的碰撞里,前一个时代早已轰然坍塌,荒草丛生。而这些荒草丛生的土地里,始终有些我们无法真正懂得东西,那是些历经沧桑苦难、岁月流转而始终亘古不变的,那是来自于土地的恩赐,来自于土地的庇佑与踏实。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始终,土地不会欺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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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一个午后的下午,漫山遍野的野玫瑰拥挤在茂密的荆棘上,淡雅的绽放,几只“嗡嗡”作响的蜜蜂,有些疲惫的躺在花蕊里嬉闹,我被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惊醒,推开窗,看着漫天飘落的鞭炮碎屑和浓黑的火药烟雾,隔壁家的老老少少,叮叮哐哐,喜笑颜开的收拾起家当。原来,这作为全村第一家同意搬离的住户,村委会特意为他们家放上了喜庆祝福的鞭炮,感念,这祖上十八代人都意想不到的,来自于这土地的恩赐。
随后,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时候,也可能是在一夜之间,那片我常去的树林只剩得一片腐朽的树桩,曾今的肥田沃土里,荒草丛生的,只剩下一个个空空荡荡的,稀稀落落的黑瓦白墙隐在荆棘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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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山坡上的草坪早已是荒草丛生,再也分不清当初到底是怎样的模样,我沿着数不尽的长长回忆,低吟浅唱着,任那些荒草掠过我的指缝之间,然后,轻轻地走过那些被丢弃在土地里的树桩,那些有些腐朽斑驳的年轮。远处,淡雅的野玫瑰拥挤在杂乱的荆棘上开得正浓,几只殷勤的蜜蜂“嗡嗡”穿梭在花丛中间,忽而被我的脚步声惊起,盘旋着飞上晴空,逃命似的,落进一户黑瓦白墙的小院,一个少年,光着脚丫的,戴着一个明显偏大的面罩,小心翼翼的掀开破旧的蜂箱盖子,隔着细缝往蜂箱里偷瞄着,捂着嘴呵呵偷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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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小半天,小雨转阴,心情低落。
不知是要将我引向何处的道路,蜿蜒起伏在荒草中间,那里是来路,也终将是归途。
我得走下去。
走向,这记忆之源,这土地里,爱的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