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双小时候就觉得,弟弟快点长大,考取功名,这样家里的春饼铺子就有依靠了,不用再用辛苦钱去抵挡那些恶劣贪婪的嘴脸。可是父亲死了。天差点就塌了。她害怕极了。若是连铺子都没有,弟弟念书就都是奢望,这辈子还等谁的功名来消灾消难?
她每天扬着最纯种的笑容,起早贪黑,用女孩子稚嫩的肩膀,顶着他们姐弟三人的天。不能塌下。她不敢露出一丝怯懦的表情,就怕那些上门来找麻烦的人看出一丝软弱,然后会更加的变本加厉。
六扇门胡同儿口,并不是一个生意很好的地段,当然,若是地段好,当时父亲也租不起,父亲死后她也撑不住了。但是往右走的前运门大街,却是六部衙门官署必经之路。生意不好的时候,柳双就经常偷偷观察着那些上衙下衙乘车骑马的人。她经常想,若是有个人,经过时能发现这个角落里的姐弟三个是多么弱小无助,能往铺子里站一站,跟那些上门打牙祭或者是要茶水钱的地痞懒汉说几句亮堂话多好,让这些闲人少来找她的麻烦,让她的春饼铺子能四季平安。
可是每次这样想完,柳双就觉得自己的想法太幼稚好笑。或许,她还是寄希望于弟弟。还是等弟弟长大,能考取功名,等她能依旧坐在铺子前看着弟弟也列入门前那些大人的队伍,那么,她和她的春饼铺子,就能四季平安了。
直到有一天,在不是正常上衙下衙的时间,她看到一个年轻人骑马肆意飞扬的从她铺子门口飞驰而过。这不是每天来上衙的大人,柳双好奇,接着她用她的经验来判断,看衣着,非富即贵,这个点儿,临近下衙还有两刻钟,这时候往官署去的贵人……嗯,定然是哪家的纨绔子弟去找衙门里当差的小伙伴儿出来喝酒。这时候找去,在衙门里说几句话,混混差不多就到下衙的时辰了,走出去,再从她的铺子门口路过,往西边儿去,就是衙门里那些大人们最爱去吃吃喝喝的一条街。
那条街的酒楼铺子贵的吓人。她离的这么近,都从来没往那边走过。父亲在世的时候就经常告诫她,贵人贵人,贵人是惹不起的,因为他们是贱民。惹不起的,就要离得远远的。
柳双脑子里乱糟糟的想着,看着铺面上的春饼发愁。这几天天气不好,若是卖不完,顶多明天还能放一天,再放就要都变味儿了。到时候,就得他们姐弟三个自己吃了。
这时有个要饭的汉子在街角探头探脑。柳双嫌弃的看了一眼就撇过头去。来要饭的人不是没有,若是小乞儿,或者老太太,她还能大着胆子呵斥几句就能赶走。不是她没善心,是善心不够用。若是一天给了一块饼出去,第二天准还来讨,说不定还多带一个人来讨。可是若是那样壮年的汉子来讨饭,柳双就又讨厌又害怕。
不给她怕人家来抢,呵斥她怕人家打上来,给了她又怕被赖上。往往碰见这样一个要饭的汉子,起码五六天得天天打发他吃的。柳双都做好准备,还是跟往常一样,装作恶狠狠的样子,先吓一番。实在吓不住,再给一块饼去。
那个汉子越走越近,跟她想的一样,面上是可怜的表情,嘴里说着说不尽的好话,腿脚却颇为无赖的跟钉住了一样就是不挪半步,她说了几句狠话,摆出凶恶的表情,那汉子依旧不依不饶,就在她差点服软,手都要摆在装饼的箩筐里时,突然,她眼角的余光瞄到右边的前运门大街上,个年轻人说说笑笑的朝这里走来。
其中的一个,牵着一匹马。
她猜对了。刚刚那个骑马过去的纨绔子弟,是去找官署里当差的伙伴去了,看看,现在离下衙还有一刻钟不到的时间,他们就出来了。看来还是有些身份地位的,不然怎会大摇大摆的翘衙门的饭碗。
面前又脏又臭的懒汉叫花子还在伸手朝她嘟嘟囔囔求个不停,脸上做着哀求的表情,黏糊糊的头发掩盖下的眼神却是那么的无赖。柳双的手按在饼框上停顿了一下。
对。她猜对了,那么要不要赌一把?
滑进宽大的浴桶,一边服侍洗澡的小丫头给浴桶里撒着花瓣,还捧着玉白的瓷瓶给浴桶里撒着不知名的香气扑鼻的花露,那是花露吗?应该是吧。柳双不知道,她猜应该是的。
温烫的热水里,不知道是不是这些香气随着雾气升腾起来,柳双浑身放松了下来。本来金嬷嬷笑着跟她说,“请姑娘沐浴,奴婢在外面等您。”,她走进来,小丫头服侍她脱衣服的时候,柳双还非常的不好意思。这些事她自己做惯了,而且,也没人在她脱衣准备洗澡的时候就这样看着,甚至伸手,甚至会碰到她裸露的皮肤。
可是柳双忍住心里的鸡皮疙瘩,站着不动,任由她们像摆弄木偶一样摆弄自己。就像现在,她任由她们按摩她的脖颈,搓她的后背。在乡下老家院子里,她正在灶上烧开水洗锅准备做饭,瑜郎在灶后笨手笨脚的添柴火,那个衣饰华丽考究面容慈爱端肃的金嬷嬷走了进来。然后,他们都难以置信,挡在他们两人面前无法撼动的阻拦,竟然就这样自动撤离了。
瑜郎那么激动,那么高兴,她心里又是欣喜,又是害怕,又是难以置信。一路她都在难以置信,都在忐忑不安,这样弱小的内心,忽然就在这雾气升腾香气扑鼻的热水里被安抚了。柳双闭着眼睛,回想着一路看到的富丽堂皇雕栏画栋。嘴角不由自主的轻笑开来,心里偷偷的祈祷,她终于能光明正大留在瑜郎身边了。希望这是真的。
“姑娘,请把手给奴婢。”突然,一个小丫头出声了。因为洗到手的时候,柳双的双手紧紧扣在浴桶边沿,那小丫头不敢用劲,只好出声提醒。
柳双睁开双眼,冲那个小丫头善意亲切的一笑,伸出她已经生了不少厚茧的双手,看着这个双手比她细腻白嫩多了的小丫头,捧着她满是厚茧的双手,小心轻柔的搓洗着。
对,不要怕。不要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