洠州、拉尔山脉主峰、坎特天文观测站。
“我早就说过，使用化学动力根本不可能进行太空尺度的航行，为什么还要做这方面的研究？”雷迪曼夫站在主峰延伸出来的平台上，一脸不忿地抱怨着，“要我说，那些家伙现在研究那个新出现的物种都比做这事儿强，强得多。”
“老师，不是我们该操心的事。”秦暗海操着一口流利的英语，又用雪茄指了指远方，“听说他们又研究出了一种新的化学燃料，并且箭体推进结构做了很大优化。”
“哦，所以呢？”雷迪曼夫脸上挂着嘲讽的笑，“今早发射结果连第二宇宙速度都没达到？真是笑死人了。”
他又使劲踩了踩脚底下的石块，狠狠唾了一口唾沫：“秦，你是拥有过硬专业知识的人，你真的想像我一样在这观测台上浪费一生？这种事让我们做简直……简直浪费我们的才华。”
“我犯了错呢……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什么机会出去了，可你不同。”
秦暗海不说话了。
两人都不说话了，两只大雪茄在黑夜里发出的光芒微弱地让人心慌。
沉默的十分钟。
雷迪曼夫侧过身，指了指苍茫的星空，翕动着嘴唇，泪水很快模糊他昏黄的眼：“它就在那里，秦，真的，他就在那里，可为什么他们都不信我？”
“你也不信我，是吗？”雷迪曼夫像泥塑一样痴痴地仰着脖子，任泪水流出眼眶顺着苍老的皱纹流到嘴角、下巴最后无声地滴落。“三十年前，我真的看见了，我真的看见了……不信，都不信我……”
他已经六十七岁了，再过三年就要强制退休了。
“老师，您说的那事毕竟是三十年前了，也没有任何数据记录，而且您说的……真的太匪夷所思了。”秦暗海缓缓叹出一口气。
“罢了，罢了。”雷迪曼夫裂开嘴强行笑了一下，“我老了，秦，替我做下去。”
“我一直在做。”
“但你心里真的相信我说的话吗？”
沉默。
“核裂变或者是反重力，秦，如果有机会一定要做下去，不要再将时间浪费在化学推进上了，你是我这辈子最得意的学生……”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秦暗海打断：“老师，我不觉得我现在从事的事是浪费时间，我们对于化学能的利用还远远没有到达尽头，如果要做比喻的话，我们目前只是捡起了河边的一块小石头。”
“可核能是整个海洋。”雷迪曼夫缓缓蹲下身子，然后就这么地坐在了地上。
秦暗海也坐了下来，继续聆听着他老师的话语。
“质能方程几十年前就已经出来了，原子核里藏着多大的能量还需要我教你？”
“但目前还不可控，更别说将核能作为飞船推进动能了。老师，我能理解你，但是……您知道的，不论是周围物体扰动还是引力透镜观测，您指的奥尔特云的那个地方根本没有黑洞，事实上这根本不需要验证就能得出这个结论……那儿要是有黑洞，怕是周围一切都要给吸干……”
“不不，那不是黑洞，我何时说过那是个黑洞！”雷迪曼夫突然像受惊的模拟山羊大声叫喊着，“不，那不是……”
“那是什么？”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该用什么单词来形容，”
“那您就给他起个名字吧。”秦暗海有些心疼地耸耸肩，然后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了这位顶着一头乱糟糟白发的老人身上。
许久。
雷迪曼夫再一次抬起头，睁着双眼可怜地看着那不可能看到的冰冷远方：“深渊。”
“很有东方哲学意味。”
“秦，替我看看。在宇宙的尺度上奥尔特云离我们真的很近，他就在那里，真的在那里……”
秦暗海什么也没说，只是心疼又怜悯地抱住了这个可怜的老人。
他知道这个老人很清楚，即便是核裂变可控并且成功作为推进燃料，燃料依旧不够，因为以此作燃料整个箭体结构必须要增加大量防核泄漏材料，重量势必会大大增加。逃离地球引力需要燃料、逃离太阳引力需要燃料、穿越小行星带尘埃带柯博伊带需要燃料，最后的减速也需要大量燃料，这还不包括可能的航线修正以及……
即便是聚变，可能都需要无工质推进才能完美做到雷迪曼夫的要求。
而其中的技术要求之高，使人看不到任何希望。
而且，他说的不远，是在宇宙尺度上的不远……真正的距离，足够人类飞行器在冰冷的太空滑行一万年了。
他知道雷迪曼夫很清楚这一点。
可他更知道，他不能叫醒他的老师。如果连这最后一点信念都没了，人也就没了。
“老师，我会去做的。”他说。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