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要论真正的惬意,楚应麟不由回头看了一眼中军,望了望骑在一匹通体雪白的战马上,举着望远镜察看敌情的昔日损友高旭。想当初,俩人在常州城内一样的混吃等死,这不过是过了数月而已,俩人的地位已是天壤之别了。唉,老子顶在第一线流血流汗,这小子只是稳坐中军,就能坐享其成。这人与人差别为什么就这么大呢。
胖子虽然腹诽,但一不小与高旭不经意射来的目光一触,心中不由一跳,忙的转回头。
胖子心想,那家伙的目光似乎平平淡淡的,咋的就带着一点莫名其妙的威压,竟然让老子的肥肉都抖得有点打结来着?
楚应麟悻悻然地盯着前方,强行集中自己的注意力,努力地睁着他的小眼睛,脑中本能地作出距离估算,计量单位从习惯的几丈几步转换为高旭在军中推行的新式米制单位,然后举起手,大声吆喝道:“一千二百米,预备!”
“一千一百米,预备!”
“一千米,预备!”
大破虏炮的精确射程是在六百米左右。但是现在目标不是快速移动的骑兵,而是密密麻麻的步兵阵营,只要在有效射程内直射,就能命中目标。
当清军进入大破虏炮的有效射程之内时,楚应麟就大声喝道:“大破虏,九个档距,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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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旭位立中军,骑着战马,举着高氏工坊出品的优质望远镜,目光追随着一颗重达十一斤左右的实心炮弹的飞行轨迹,看着它似乎慢悠悠地砸进绿营兵密集的步兵阵内,只是所到之处,它毫不容情地切割所遇到的一切肢体——包括脑袋、手臂以及大腿,洒出一路四处飞溅的鲜血,再加上绿营兵扭曲惊骇的面容,痛失肢体之后哀嚎时绝望的神色,构成一副惨烈无比的画面……
听到身旁传来几声呕吐声,高旭转过头,却见一个身穿汉服的年轻书生在捂着嘴在吐。看着高旭投来的目光,沈从文不好意思地笑笑。身为高旭的小舅子,沈从文在父亲的授意下成为高旭的亲随。这次甚至跟着高旭来战场上体验生活。
虽然同是书生,沈从文倒比夏完淳“娇气”得多。这大约没有像夏完淳那样经历家破人亡的苦难,经历惨绝人寰的嘉定屠城,也没有在崇明的同盟军基地受过军训,所以,初次上阵,面对血腥的场面,在老兵的眼里,沈从文难免显得娇生惯养。
当然,沈从文还没有成为一个同盟军军人的觉悟,甚至没有按照旭卫镇的惯例削发明志,也没有身穿同盟军军装,而是作为一个看客置身在沙场之中。
要不是沈从文有着督帅小舅子的身份,身边的旭卫镇军士说不定会露出鄙视的目光。一旁的夏完淳倒是安慰地拍拍他的肩,关切地向他笑笑,低声道:“第一次都这样。”
沈从文问道:“你不觉得难受么?”
夏完淳顿时想起死在满清鞑子屠刀下的亲人,闻着飘洒而来的血腥,深深在吸了一口,道:“不,一点都不难受……因为有些东西必须要用血去洗。”
沈从文有点茫然地望着在血腥与金戈声中陶醉的好友。
随着绿营军的进军在督战队的威逼下到达五、六米百时,十几门小破虏炮也一同开始轰鸣。那顶着前方的盾车在实心弹的撞击下,犹如纸糊的一般支离破碎。
训练有素的旭卫镇炮兵能以每分钟二至三发的速度发射炮弹。当更多的炮弹砸在清军阵营中,火炮强大的杀伤力所带来的威慑力,使得恐慌开始在绿营军中绝望地蔓延。
这个时候,就算清军的督战队如何狠下杀手,也难以抑制已经胆寒的绿营兵的退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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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烂泥,烂货,烂柿子……一堆烂东西!”
当尼堪望着阵前的绿营兵在战线上停滞不前,转瞬之间就有一哄而散的可能时,不由得气急大骂。
尼堪发泄了一下蓬勃的怒火,平复了一下心情,又对身边的一个戈什亲兵道:“前去告诉那个姓曹的,要是他今日破阵,本贝勒爷赏金千两,在豫亲王面前,保他的富贵荣华。”
但没过多久,亲兵就来回报,姓曹的,死了。
尼堪恨恨地吐了一下口水,骂道:“烂泥一撮!”
数千绿营兵龟缩在几十面破烂盾车之后,离同盟军相跟五百步的距离上,苦苦地挨着猛烈的火炮,向前是火炮,往后是利箭,根本是进退不得。
“驻足者斩!后顾者斩!”
尼堪咬着牙大声喝道,然后对一旁的满将阿哈道:“命令我部将士,利箭上弦,从后阵开始,凡是挡路的烂柿子,全部无差别漫射,这些烂柿子要么死在身前的炮火下,要么死在身后的利箭下,今日爷也要让这群烂货耗光那高家贼子最后的一颗炮弹!……就算是一群猪,爷今日也要把他们全赶到前面去填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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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吴淞城以西的六里处,是清军大营的驻扎地。
在营外,有一个高达二米左右的土台,上面架设着数门清军的攻城重炮——红夷大炮。自从红夷大炮无法撼动吴淞城的厚实城墙之后,尼堪就对这些笨重的家伙们弃之如敝屐。大军出战,也由着这些重炮摆在营房之外。
作为炮长,老姜已有十来年的资历。他曾经是毛文龙的部下,因不平于毛帅被袁崇焕所斩,后来随三顺王降清。所谓姜是老的辣,老姜的火炮操作技术颇为精湛,相距六里,能瞄准并打到吴淞城头的,就只有他与徒弟小庄操作的这门大炮。
小庄是一个神色腼腆的小伙子。三年前,老姜见他倒在路旁,奄奄一息,便救了他。老姜无子,见小庄憨厚老实,便认他作义子,也收他为徒弟。
就在老姜悠然地吸着旱烟的时候,只见贝勒爷尼堪的一个戈什亲卫骑着快马来到营前,抬着头,指着炮台上的老姜这一干炮手,吐着白沫骂道:“你们这些天杀的狗奴才,真是瞎了你们的狗眼,没看到吴淞城下有成千上万的水贼么,怎么还是尽往城上放空炮,天天在浪费弹药?……贝勒爷有令,让你压低炮口,对准那些水贼狠狠地打!”
老姜无动于衷地听罢那戈什的怒骂,对于这些满清主子的斥责,他早已经麻木了。这些天,老姜得了风寒,身体不适,炮长之责暂时由小庄担任。小庄已深得老姜的真传,对于火炮的操作技术已让老姜极为放心。
“小庄,听见没有?”
“听见了。”
老姜咳嗽了几下,打着呵欠,迷糊着脸,看着小庄调低几门火炮的仰角,然后便是红夷火炮连续的震响。老妾无聊地望着实心弹飞掠而去的轨迹,正要再打着呵欠,突然“啊”的一声跳了一下,冲到小庄面前,大声道:“天啊,臭小子,你做了什么啊?!”
小庄转回头,仍然一脸的憨实,无辜,小心翼翼地道:“师父,看来炮口压得太低了……”
半空中,几颗巨大无比的实心炮弹向三里前的清军阵营砸去,数息之间,就砸开了几道血路,犹如在一块稻田中,犁出了几道血红的沟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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