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峻听完后，若有所思地望了秦芷茹一眼，随后敛容对郑氏道：“母亲又在打趣儿子吧？！自从上回熏着念祖后，儿子已经戒酒多时了。跟人谈经论道倒是可行，要试酒品如今怕是有些困难了。”</p>
他的这番话一出，屋里即刻就安静下来。郑氏不可置信地上下打量着小儿子，过了半晌才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为娘怎地不知道？”</p>
齐峻微微一笑，解释道：“就是上旬的时候，儿子中午跟朋友饮了点酒，到文府去的时候微醺。要教念祖练拳时，被他嫌弃了。儿子后来一想，醉酒误事，不该给小辈树立不好的榜样，就下定决心戒了。”</p>
他的话音刚落，郑氏和齐淑娆齐刷刷地望向齐峻，一副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的样子。</p>
要知道，这番话若是外人听去，只当是稀松平常，可是听到熟悉齐峻经历的人耳中，无疑会掀起轩然大波。</p>
关于齐峻醉酒误事，当年连他父亲老宁国公爷都拿他没办法，没想到被一稚龄幼童给解决了。</p>
自小到大，齐峻仗着祖上传下的好酒量，从十五六岁起就跟京中一帮纨绔流连乐坊酒肆，常常喝得醉醺醺回来。有次竟带了一名歌伎回来，说是陈王送的。事后被他爹狠狠揍了一顿。此事过后，他还是我行我素。不仅隔三差五地带着一身酒味回来，还在京城的纨绔里混出了名头。</p>
到后来，连父兄都放弃管教他了。</p>
此时儿子一番话听到郑氏耳朵里，怎能不让她震惊。</p>
原先她以为长房有了后嗣，文氏决计不会将念祖送回来了，由此她松了口气。没想到今日听到齐峻这番话，让她意外之余，心里泛起阵阵涟漪。</p>
难道，他还没忘记文家那女人？</p>
想到这里，郑氏朝秦芷茹腰身望了过去。</p>
小儿媳腹中至今没有动静，怕还是文家那女人在那作祟。</p>
想到这里，郑氏脸上顿时沉阴下来，凉凉地说道：“你能戒酒，你爹泉下有知，一定会感到欣慰的。不过，念祖那孩子什么时候接回来？老放在外面养总不是个事儿。不知的人，还以为是咱们容不下他们母子。你让芷娘在外头如何做人？！”</p>
郑氏轻轻的一句话，成功地将祸水引向舒眉身上，这让齐峻第一次感到心惊。</p>
若是以前，他肯定跟母亲一样，认为舒眉不识好歹，为了一些细枝末节的名分问题，陷师妹和宁国府于不义。</p>
可以，经历上次番莲被绑一事，还有大哥先前提的那场大火，齐峻有些明白，自己家中亲人是如此不待见舒眉母子。</p>
就在上次跟舒眉不欢而散后，他派尚武查了把陛下迎回京城后，母亲和五妹针对舒眉做的一些事情，这让他明白对方为何不肯回府了。</p>
念及此处，齐峻脸色也跟着肃穆起来。</p>
“母亲这话说的……她已经跟儿子和离了。便是要接回来了，恐怕得再派八人大轿抬进府，那还要看陛下和文大人答不答应。儿子自认没那本事，让她母子俩忘记前尘往事，心无芥蒂地当所有事都没发生。”</p>
儿子这一番话，激得郑氏从罗汉床上坐了起来。只见她沉着嗓子，对小儿子问道：“怎地，你是在指责为娘，是我赶走了你妻儿？”</p>
齐峻躬身行了一礼，道：“儿子不敢！只是，文氏自小性子倔，当初她未及笄就嫁进来，作为儿媳给爹爹守了三年孝，后来又莫名其妙在火场中失了踪迹。事后连讣告都没人送到岭南去，是咱们齐家对不起她母子俩。再后来，儿子不只一次负了她。我现在每每想起来，恨不得那个时候死在狱中，而不是一错再错……”</p>
齐峻这番话看似在自责，可听在郑氏耳中，句句像在扇她的耳光，尤其是最后一句，彻底激怒了她。</p>
怒急之下的郑氏，终是忍无可忍，顺手从手边炕桌上，抄起放在那儿的手炉，朝儿子所在方向，狠狠地砸了过去。</p>
谁知，身手一向不错的齐峻，竟然毫不躲闪，生生地挨了这一掷。</p>
“啪”的一声，砸到他头部的手炉，咕噜滚落到地板上后，炉壳摔成两半，里面的点点火星的炭灰散了一地。顿时，霁月堂内室乱成一团。</p>
过了一会儿，屋里突然响起秦芷茹的惊呼声：“相公，你怎么啦？”</p>
她的话立即引起屋里一阵骚动。最后，连气得快昏厥过去的郑氏，也知事情有些不对劲，忙让人扶着从罗汉床下了来。</p>
“峻儿，你怎么啦？别吓唬娘亲……”接着，就是一阵惊心动魄的嘶嚎声。</p>
※※※</p>
年节刚过，京城北郊的山岚还被一层层厚实的积雪覆盖着。</p>
在春寒料峭的雁栖湖边，一道身影立在那儿，已经有小半个时辰了。若是有人细心留意，就会发现此人虽然身材魁梧，却并不健壮。因为在他站立的这段时间里，身子不时地战栗抖动，似乎有些站立不稳。而在这道身影不远处，守着一群人。那批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不仅聚在一起，手头上还都没有空着。不是拿着大伞，就是守着轿子，就连身着铠甲的士兵，手里也拄着长杆兵器。</p>
这群人肃穆在盯着前面湖边的青年男子，似是只要他有什么动作，这群人立马会赶过去实施救援。</p>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就在众人以为，湖边发呆的男子，会跟往常一样，这样站到太阳落山时，那男子突然转过身来，朝远远守着他的众人招了一下手。</p>
顷刻间，那群人骚动起来，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湖边的男子已经被人扶到轿子里头。</p>
其中有位跟他年纪相仿的青年护卫上前一步，轻声问道：“爷，咱们这是回府还是到四姑奶奶的庄子歇脚？”</p>
男子缓缓抬起头来，恹恹地扫了他一眼，说道：“爷有提过回府吗？”</p>
青年护卫顿时哭丧着脸，对他恳求道：“爷，您行行好，别再让奴才们为难了。你身子还没大好，这样一日日等下去，不会还没接回夫人，您自个的身子骨，就已经撑不了吧！再说，施大人不是讲了，夫人此番举动，不过是躲清静，哪里会皈依佛门？！她便是看破红尘，只怕也舍不下大少爷。”</p>
男子没有理他，将眼睑缓缓地闭上后，就开始不理周遭的动静。</p>
青年护卫没有别的法子，只得将轿帘放下，命令轿夫启程。</p>
这群人不是别家，正是从城里赶到怀柔的齐峻一行。</p>
那日，被母亲那手炉砸中，齐峻头上当场就挂了彩，这下把宁国府上下吓了够呛。最后连宫里的小陛下也惊动了。</p>
自然，作为伤员的血亲，小葡萄马上就知道了此事。随后他被宁国府护卫接去伺疾。待到齐峻伤势有所好转，小葡萄回到文府里，对舒眉发了一通脾气，指责她对齐峻铁石心肠。</p>
母子俩之间到底说了些什么，因为当时四周被番莲清了场，没有人知道。</p>
只是第二天，舒眉就命人清理行李，出了京城上了京郊的红螺寺。</p>
在她上山的次日，小葡萄也追了过去，母子俩就住到了山上，连年节都没有回京过。</p>
后来，齐峻伤愈之后，从仆妇的私下议论里，才得知了这一情况。</p>
他不顾初愈虚弱的身子，也赶到了怀柔。谁知，当他赶到寺院门口时，寺里的方丈亲自出来挡了驾，说是那两位施主有交待，他们闭关期间，不会再见任何人，让他赶紧回去。</p>
齐峻哪里肯依，干脆就住进了齐淑婳在幽岚山的庄子上，就近每日守着妻儿，就盼着他们下山时，能与自己见上一面。</p>
谁知这一等就过了大半个月。</p>
舒眉母子没有下来的迹象，而且南边又传来消息，证实了葛曜乃端王爷之子的身份。</p>
这下，齐峻就更加不敢大意了，为了混进寺里连剃度出家的招术都用上了，还是没能跟舒眉母子见面。</p>
从此之后，他只能守在山脚下，日日盼着能等到他们母子。</p>
就在齐峻乘坐的轿子刚刚离开湖边，通往峰顶的山道上，就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p>
没多大一会儿，红螺寺寺门处就来了十二骑。马背上的御者个个身披墨色斗篷，青一色的精壮武将的打扮。</p>
到了寺门前后，领头的男子率先跳下坐骑。然后，他转过身去，对后面追随的其余十一骑一挥手，命他们留在外面。</p>
待那人敲开寺门，不知给里面迎出来的知客僧，出示了一样什么东西，他竟然被迎了进去。</p>
位于寺院西北角一座禅院的厢房里，红螺寺的老方丈云觉法师，刚从入定状态中翻转过来。他初一睁眼，就瞧见了跪在神龛前面的那道身影。</p>
“葛施主，你几时返回的？”大师清醒后的第一句话，竟然用如此熟稔的语气，问起了蒲团上静思的男子。</p>
男子睁开双眼，然后微微一笑，起身对方丈大师行了一礼，答道：“弟子不负师傅所望，兵不血刃解决了南边的难题，让江南数以万计的百姓，免受战乱之苦。”</p>
听到他的回答，云觉法师朝对面郑重行了一礼：“老纳替江南百万黎民谢过将军了。”（未完待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