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迷茫,没有约定。
……
第二天仍是干冷且明媚的天气,在带领信徒做早课之前,萧皇后被贺逻鹘堵在了帐篷里。
贺逻鹘眼窝深陷,头发蓬乱,一幅畏畏缩缩、欲言又止的表情,早没了往日的自命风流。
看了贺逻鹘一眼,萧皇后抬腿就走,她没时间跟人废话。她从不认为上位者可以高高在上,所以事事亲力亲为,这是当年在扬州皇宫就有的习惯,一直保留到今天。
贺逻鹘想了一晚上怎么给萧皇后留下好印象,想不到根本没有说话的机会!急匆匆跟在萧皇后身后紧走几步,贺逻鹘大声道:“我要当长生天的信徒!”
萧皇后丝毫不停,继续前行。贺逻鹘虽是突利可汗的特勤,但他是小儿子,不是继承人。他的作用就是活着,作为一种善意来缓和圣山与阿史那家族的关系,仅此而已。
发现萧皇后步伐略缓,贺逻鹘跟了上去,“我要给你当学徒!”信徒和学徒仅仅一字之差,背后的意思却耐人寻味。
萧皇后回头看着他:“为什么?”
萧皇后冷淡的态度犹如当头一盆冷水,贺逻鹘眼里的热切瞬间退去,他不再表演,不再试探,“之前我和父汗都打算把手伸进圣山,控制信徒。可战败让我清醒了很多,现在回头去看,这点盘算真有些可笑。”
一个拙劣的叫卖者突然变成了坦诚的年轻人,萧皇后停下了脚步。无论如何,真话总是让人愿意倾听的。
“阿史那家族信奉狼,而我不过是只上蹿下跳的傻狍子,王室的兄弟们不曾对我露出牙齿,因为觉得我算不上威胁。如果我再不务正业一些,去做一个神棍,阿史那家的狼崽子们会更轻视我,然后我会亲口咬断他们的喉咙!”说这些话的时候,贺逻鹘不由自主的面露狰狞。
“你想说,你有利用价值?”萧皇后不知道是讥嘲还是欣赏。
“是,从学徒,到助手,到副手。”贺逻鹘点头。
突利可汗本就实力有限,如今又遭大败,他在阿史那家族中的竞争力已经跌倒了谷底,想卷土重来无疑是痴人说梦,所以贺逻鹘选择了投靠敌人!能够看得出这样的形势,需要的是眼光和头脑,还有骨子里的狠劲儿。
“逆境中还能控制情绪,向敌人学习,不错。”萧皇后依然云淡风轻:“对阿史那家族来说有野心是件好事。可我为什么要把你留在身边,等着有朝一日背后刺我一刀吗?”
贺逻鹘依然很谦恭地站着,没有说话。挫折和失败会让人快速成长,那个轻狂肤浅的贺逻鹘刚刚学会了沉默。
“我在想,你这条幼小的毒蛇是不是该尽早掐死!”萧皇后眼睛眯了起来,“如果我不接受,会是什么后果呢?”把他留着身边不见得有大用,可养大了就是一条毒蛇!
贺逻鹘声音有点发抖:“这不光要看我的选择对不对,也是看你的眼光对不对!我相信自己会有价值,杀了我对您是一种损失。”
“恩,有道理。”萧皇后露出了迷人的微笑。
“谢谢圣女。”贺逻鹘站在了萧皇后身后。这一刻起,他开始学习谋算人心的手艺。这关系只是暂时的,如果表现不出利用价值,萧皇后会弃之如敝履。
“走吧,跟我去迎接客人,或许你见过她。”
两个人一前一后向营地外走去,步履中有了种一致的频率。
号角声响起,营地所全体集合,出营门迎接贵客。
所有人刚站列完毕,视线里一队人马缓缓走来。迎接晚了不太尊重,太早又过于谦卑,这个时间刚刚好。只是不知前来的贵宾是何种人物,居然能让萧皇后率众亲自出迎。
这是突厥人运送货物的辎重车队。冬天的草原会有无数饿红了眼的人铤而走险,然而这支没多少护卫力量的车队却大摇大摆的走到了这里。原因只有一个,颉利可汗的旗就插在车上!
贞观元年,也就是去年,颉利可汗挥兵二十万直逼长安,大唐皇帝李世民不得不屈辱的签下了渭水之盟!由此颉利可汗的声望一时无两,隐隐成为这世上最有权威的主宰。
天穹下的寒风里,两队人马列队。车队中一位女子缓步而来,她年岁已然不轻,脸上都是皴裂和皱纹,是常年居住在草原上的人特有的皮肤。奇怪的是她穿了一件洗的发白的汉人裙子,还是大隋宫女旧日的服饰。这位是大隋义成公主当年嫁给启民可汗时的贴身宫女。
她缓步走到萧皇后身前,大礼参拜。身姿端庄,神态庄严,宫中最严苛的老教习也绝对挑不出任何瑕疵。
宫中旧人相见,恍然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