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晴朗,前几日郁结的铅云已经散去,星星近的可以随手摘下。方岩杨黛两人默默前行,各自想着烦心事,不知不觉就出了营门。
绰尔湖水面冻成了一面镜子,四野全是积雪,一片洁白里,只有二人的脚印通向湖心。
这是方岩和杨黛从山门出来以后第一次独处,好像有很多事情要谈,又不知从何说起。
“我很羡慕你。”杨黛深深吸了一口气,很享受这种清冽的空气。
方岩静静看着她,知道有话要说。
“你要走的路是自己选的,你想做的事是自己定的,我的人生却是定好了的。”杨黛还是淡淡的,似乎是在说别人的事,她自幼就习惯了用这种平淡的表情保护自己,掩饰真实情感。
“我不想当兵,只想当个读书人,不用上战场,衣服穿的也干净,让乡亲们敬重。其实是我没有彩礼钱,读书人娶媳妇花不了多少银子。”这些话方岩不可能跟史老七这帮兵痞讲,事实上他们就没聊过这等话题,“只是我没钱念书,只能当兵,当兵能管饭,有了军功还能得赏。”
杨黛有些吃惊的看着方岩,这个让萧皇后评价颇高的年轻人竟然满嘴市侩!她叹了口气:“我从来不愁钱,以后嫁了多半也不缺钱。说起来长安勋贵子弟中不乏惊材绝艳之辈,可我总觉得长安同龄人都活的太明白,太聪明。人要是太聪明,人情味也就淡了,还不如定北这些兄弟。”二十岁还没定亲,在皇室算是老姑娘了,偏巧杨黛又是个眼光高的,于是在长安城里越待越憋闷,后来才索性北上。
“来草原以后呢?比长安好?”方岩很享受这种聊天方式,这时候的杨黛不是公主,不是战友,只是个同龄人。
杨黛考虑了片刻,“有人就有江湖,哪里都谋计人心,草原也不例外。”
方岩闻言默不作声,细细思量自己北行这一路的变化。他一直在定北这个小地方生活,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简单真诚。自己原本全无心机,可现在满脑子心机算计,自己怎么这么令人厌恶了?
其实方岩没有意识到,自从遇到萧皇后他的内心有了变化。起初他是敬佩,隐约还感到了类似母爱的温暖,可了解到对方极为冷酷的一面后,萧皇后这个完美偶像很快就坍塌了,方岩心里又爱又惧。
各自想着心事,两人信步前行。冰面很滑,方岩伸手想扶一下杨黛,让她走的稳一些,不想杨黛却下意识往后缩了缩,两人间的气氛莫名尴尬了起来。
冰河中两人曾相濡以沫,山门里两人曾紧紧相拥,如今仅仅是伸手相扶,这个平常的动作怎会如此尴尬?
明明没有任何不好的事情发生,为什么莫名其妙两人觉得疏远了呢?
方岩缩回了手:“你呢,打算留在草原上?”
“我与母后刚刚相见,她现在也很难,我要留些日子。”
一阵短暂的沉默……
“我把王君廓死了的消息告诉冯大哥、王大哥了。”方岩换了个话题。
他看得出杨黛情绪有些低落。她没有找到快意的塞外生活,却收获了亲情羁绊。或许这样也好,至少有东西为之坚持。
“哦?”杨黛心不在焉。
“出征途中主将身死,他们身为亲兵是要被斩首的。所以我跟他说王君廓疾病暴毙。”
杨黛这才回过神来,“嗯,这个说法倒是未尝不可。切不可赶在节骨眼上去长安,否则军法官一定会斩了他们。”
“我觉得冯大哥不想在此久留,八成要去长安。”当时冯天青玄甲军三个字一出口,方岩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你是想让他们跟我暂时留在草原上,不过……”
“突厥人迟早要来,他们在你身边打上几仗立些功劳,看看能不能功过相抵?”方岩见杨黛怕犹豫,连忙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这未必是个好办法,我想想再说吧。不过你和定北的兄弟们还是快走吧,这不是什么好地方。”杨黛深道圣山的背后是有无数狼一样的眼睛,此地绝非一片净土。
又是一阵沉默,方岩突然问:“那你呢?
杨黛抬头仰望,什么都没说,只是眼中映着星光闪动。
这不是一次愉快的谈话,两个人隐隐约约觉得下一步要面对很多事情,但是都没有提及,能回避一刻是一刻。
杨黛在长安的轻裘快马,方岩在定北的没心没肺,这些日子在不知不觉间都已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