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自法师上得山来,却一直不见有任何动静。只是听说,法师得先闭关修行,并在修行期间,默意通灵,法示本山神主——二郎大神。相信,不日便有那神秘的法事活动。然而,数日过去后,仍无动静;很快又过去了数十日,还是没动静;转眼已过去月余,仍旧没有半点动静;渐渐地大家失去了耐性。山匪开始鼓噪起来,有的还公然叫骂,法师是骗子,是无赖;只有麻五六不急不燥、深信不疑。如此又了俩月,法师依然如故。只是无形中,二个多月来,法师所住的地方显得越加神秘了。
日间,法师是从足不出户的,所送饭菜必以素食,且一次备足,而且须于子时送入。来人将饭菜搁在内室的门帘前,然后静静退去。可一夜到子时,他就如游魂一般行踪潜藏、四处游荡。
法师如此做派,最终引起了一个人的极为不满,此人便是范有才——范军师。他不仅公然破口大骂法师是骗子、是个不怀好意的神棍,还多次带着一些不大信此说的兄弟,面见求大帮主,要求把“神棍法师”立即拖出吊死焚尸。
面对这种不满,最初麻五六还能好声好气地劝说大家,可到后来,他便有些不耐烦了,再到后来他竟厉声斥道:“高人做事,非你等这些常人能明白的?以后休要再胡言乱说。不然,休怪老子六亲不认!”
这以后,确实少有人公开责骂法师,但私下的议论与不满却是越来越多。麻五六知道,这主要是范军师鼓捣的,但碍于军师的声望,他只能忍着。只是希望法师能早点结束修行,赶紧做上一道法事,以禁疑说。
可是那法师始终是神神秘秘的,日不见影、夜不见身,等的麻五六也有些坐不住了。是日,他正犹豫着要不要去见法师时,忽有门人来报:“法师求见!”麻五六闻报,快步出门,却见法师头戴莲花帽,身穿青衣袍,手肩麈尘,斜面脚步、轻盈径直地来到了门口。
麻五六慌忙上前,双手握住法师的手,喜出望外地笑道:“法师大驾光临,五六有失远迎!法师快请!”
麻五六将法师引入屋后,再请入上座,然后伏地拜道:“天爷佑俺,得遇法师!五六在此,先叩救命之恩,再叩脱困之术!”言毕,“嘭嘭嘭”磕了仨响头。法师却毫无谦让之色,坦然受之。
他抬手示意道:“大帮主不必客气!请起来说话。”麻五六恭顺地爬起身来,冲法师作一揖后,退到客座,慢慢坐下来,拱手说道,“法师今日开光,即前来五六陋室。五六便已心知,‘神帮’有望矣!”
法师却是甩了下麈尘,然后指着门外说:“其实,早在际遇大帮主前,悟爻常游此山中,一日忽闻樵人唱日,‘麻缚荆棘条,高短五六长;神山有薪主,烟炊升灶王。’”法师掷地有声地念完,即问,“麻帮主可晓此意?”麻五六想了想说,“在下愚钝,只猜得一二。俺试着说来,不知对也不对?”
法师则摇着麈尘示意他说:“帮主无须过谦,只管说来。”麻五六挠了挠头说,“这头二句~,俺听着像是在下的名字‘麻五六’。不过,这后面的嘛——,嘿嘿,恕俺愚钝,还得请法师明示?”
法师慢慢站起,麻五六也忙跟着站起,法师则是神情严肃看着麻五六。好一会,他突然大声道:“帮主,你请上座!”麻五六被他冷不丁的邀请吓了一跳,愣一下后,慌忙摆手说,“不可不可!法师乃俺恩公,还请法师上座。”法师却认真道,“非是吾之邀请,实乃天爷之意也!”又板着脸说,“帮主若真心想知歌谣的意思,就请上座!”一说完,他便扶把着麻五六推入上座。
麻五六被法师按到座上后,重又站起,拱起手说:“哪…哪俺就恭敬不如从命啦。”法师则郑重道,“勿要再辞,请入座!”麻五六这才惴惴不安地坐了下来。
法师看着诚惶诚恐的麻五六,心中暗暗得意。他这一着,乃是其师父所传,叫作“俘意擒志”。其目的就是,欲要控制、摆布某人,须先俘获其心思,再控制其意志。此刻,麻五六的心思与意志正在被法师一步一步地虏获与控制。
麻五六坐稳后,即伸手示意法师说:“法师,您…您也请坐!”然而,法师竟后退了三步,再伏地叩拜道,“神山新主在上,请受悟爻一拜!”麻五六见状,吓得慌忙站起,颇显不安地问道,“法师何出此言?快快请起!”法师则坚特叩拜完,又说了声“谢过帮主!”这才起身走到客座上坐了。
此时,麻五六已感到心空意玄,惟知诚惶诚恐地说道:“法师乃世外高人,又是五六恩公,往后本帮上下,当对恩公以‘法师爷’相称!”法师闻说,自是心中暗喜,但却摆着手说,“当不当‘爷’不重要。只是不知帮主可否…还记得汝被救时,问悟爻的话?”
“记得,记得。”麻五六连声应他说,“您当时说,‘非我救你,实乃神意。’可是这句么?”法师盯着他点头说,“正是。樵夫所唱‘薪主’实乃‘新主’。故而歌谣的意思是,‘麻五六,神山新主’;而‘炊烟升灶王’,则是征战称王之意。实不相满,我所以闭关修行数月,就是要祈求到山神的示意呀!”
“那,神意何指?”麻五六忙起身问。
“神意嘛——,”法师看了他一眼说,“大帮主且坐,容悟爻慢慢说来。”麻五六意识到自己确是有些心急了,便自嘲道,“嘿嘿,俺这人就这毛病!一遇着上心的事儿,就急于想知道。法师爷,您慢慢说,慢慢说。”他重又坐下来,而法师则脸上闪过一丝诡谲的笑意。
他清了清嗓子说:“大帮主,你可否与悟爻先诉诉心中之事?”法师这一着,意在套话。一说完便眯上眼睛,他轻摇麈尘,静听麻五六说来。
麻五六早就是一肚子的苦水,只是兀自没个地方哭诉罢了。今见问,顿时哭丧着脸说:“法师爷呀,俺好苦啊!心中的苦多得去啦~。”法师忙安慰他说,“大帮主不必感伤。悟爻已尽得神示,定能助得帮主消愁、回意!您慢慢说,慢慢说。”
麻五六长叹了一口气,先自我宽慰一句,“如此,‘山神帮’有救矣!”随后,他开始诉说道,“法师爷呀!那黑三,也就是本帮的二帮主,他可是跟了俺多年的一员福将啊!俺这位弟兄,勇猛、义气,打杀无数,从不曾伤过一根毛发。可上了这神山,他竟…竟然命丧三花堡!?”麻五六哽咽着拭去泪水。
他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后,继续说道:“从前,俺那些弟兄,个个骁勇,从不畏战;可现在全熊了,一个比一个没胆。原来还有个黑老三,可现在也没了。您说,往后咱还凭啥和人家争山头啊?”他摊开两手看着法师,随即又说,“俺也不怕您笑话,现如今连乡村顽童小儿,也敢笑俺们是些‘无胆匪类。’”
“无胆匪类!”法师适时地截住了麻五六的话头,并引导着问道,“咋个没胆法?大帮主,不妨说来听听。”麻五六未及开口,先自红了脸说,“诶,说来丢人哪!从前不曾开打,一个个便摩拳擦掌,争先恐后,奋勇当先;而今,人家报来个名号,弟兄们便认定打不过人家。一个个心虚害怕,畏惧不前。前阵子,派了三十几号人去抢‘大黄村’,结果却让人家的护村队打得落荒而逃。”说着,他不禁摇起头来叹道,“唉,弟兄们不只是没了胆魄,怕是连魂也不知被啥勾了去。近来俺是恶梦不断,常在梦中惊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