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望山脚的临江之处,是一座废弃已久的木头船坞,以往多的是出江打鱼的渔民,因接近险滩,渔船多出事,几年前官家在离此三十多里的河岸交汇处设了几里大港,才使得此处渐渐凋敝了。
河水前的渡口上,坐着一位穿干净黑衫头戴斗笠的中年,手持一支吊杆于江头临江垂钓。面前是一片碧水青天,与岸边的枯黄芦苇互相映衬,一青一黄间竟映衬出一幅如水墨般的古画。黑衫客独坐已久,感觉到身旁有一丝气机流动,那斗笠下带着两撇胡子的嘴勾起一抹邪异弧度,头也不扭慢声道:“来了?”
黑衫客身后的芦苇荡中刮起一阵清风,响起马蹄声,一个精瘦的中年汉子慢慢行来,本就不宽的肩膀上抗一杆蓝靛大枪,是一个富家子的打扮,左边膀子露出裹着武衣和玄甲,右边则是做文儒子的长衫打扮。一半文一半武,着实奇怪。
西南龙家军尚武力,不认那些花里胡哨的兵器,就认梁地的制式精良马刀,劈砍斜刺都好使,精铁铸就的轻省刀身,战场上省下多少力。也只有那些当官做将的,手中的家伙才五花八门,可那龙字旗下冲锋陷阵的将官却是使枪用矛的较多,也是自老辈子上传下来的专是这类武功典籍。不仅是行伍内用得多,那乡间野里的练家子也乐意捡个轻省,除了那多年追求武道巅峰的武痴,谁又乐意去钻研那许多繁琐的武功秘籍。
这些年在公望山混迹的蓝枪灵辄,早些年也想入行伍挣一级爵位,将来拜将回故里,多威风。可这些年或是见多了江湖中人的逍遥自在,再加上拦道剪径多有来钱的路子,那讨战功挣爵位的想法才渐渐淡了。
湛蓝的江面上驶来一叶竹筏,有戴草帽的渔翁持竹节长杆撑船而来,身上着一身粗布衣衫,相貌也是丑陋不堪,不说那让人一瞅便有些作呕的黑黄长着癞子的皮肤,便是那极短的下巴处还长着神似癞蛤蟆的黑斑黑痣,都让人不忍直视。
披着长衫的中年汉子下马,将大枪插入江边的泥土中,溅起一缕黄沙,悄悄走向了江边垂钓的黑衫客。带草帽的撑船翁也撑着竹筏到了岸边。
黑衫客没有抬头看面前的二人,却是独坐打趣道:“老三,你这竹筏向此一横,可将我刚布好的渔场惊散了。”
带草帽的老翁静默一笑,一屁股坐在舟上,将那长杆膝前一横道:“大哥盯中的一条大鱼就要来了,还会在乎这些小鱼小虾么?若是怪我打扰了你的鲈鱼之好,改日寻着好鱼赠你两筐便是。”莫看这撑船的看起来也是年过半百的人了,可是叫面前那黑衫客一声‘大哥’,却是丝毫不嫌害臊,反有些洋洋得意的感觉。
在公望山兴风作浪多年的黑衫客笑着摇摇头,自那竹筐子内掏出把晒干的鱼饵,撒入江中,又抬杆重挂了条蚯蚓问道:“山那头有消息了?”
身着一身丝绸素衣的灵辄揣起手道:“不错,这楚地荆蛮果然舍得下本,清一色的黄龙大船,看那满船旌旗,怕是少不了五万悍卒,阵势不小,这么多年干过多少劫银勾当,却还是头一次见到那运兵军船。”
带草帽的船夫听了,大大咧咧道:“这些年从这五津之地过的,听说咱的大名,哪个不得亲自备银登山拜望,便是横渡的官船也得递上那拜帖金银,下船停驻,莫说那军船,便是龙王爷过江,也得捋下他两片鳞吧。”
常年在雁尾江上撑船的老翁年轻时便是江湖中人,早年是南山上的马贼,当绺子时杀了不少官家人,做下不少恶事,受了军民两边围剿,才无奈入了公望道阁门下,寻求庇护。这些年凭着公望老道的名望受了地方官不少的孝敬,练了道家门禁止修炼的诡异路数,才渐渐狂妄起来。
来公望山后,虽跟着黑衫客做了不少劫富济贫的善事,可终究本性难移,其他嗜好倒是少沾,却是个比登徒子还要好色的无赖,独慕那美女之胸。见了乡间有漂亮的女子便偷抢了去,玩腻后用锋利刀刃剔下双乳,再曝尸荒野。公望山所传下的恶名,怕有十之七八都得落在他的头上。
两人攀谈完,目光才看向那黑衫客,却见其勾起的笑意渐渐凝固,微微道:“老三,这么多年你那傲气脾性却是一丝未改,真当这百十里渭水是你开的吗?你道那些心都比常人多七窍的当官做将之人没些个名堂?若非是家师与那掌控江汉的龙骁交情甚笃,只怕我们这公望道场早便被端平了,还能由你混迹这些年头?”
横杆而坐的船夫脸色青黄一阵,出了一脑门冷汗,才点了点头没敢再多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