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耘从门外走来。
月色如水,逄简站在院中的廊下,长身而立,脸上的皮肤散发出玉一般莹润的淡淡的光辉。逄简的脸上挂着笑,那是一种令人感到亲近但又绝不敢亵渎的高贵庄严的微笑,神秘、轻盈而有力量。
华耘是个惯于说笑、也善于说笑的人,但每次在逄简身边,却总感到有一种无形的压力。这种压力来自何方,华耘却总也琢磨不清楚。不过,华耘自己感到奇怪的是,逄简给自己造成的这种压力感,并不让他觉得厌烦,相反,这种压力反而让自己内心有一种十分安宁牢靠的舒适感。这种感受很奇妙。
“有失远迎了,华公子。”逄简道。
华耘疾步向前,简单行了礼,道:“见过殿下。深夜叨扰殿下,实在是有要事相谈。”
华耘的回说竟然如此直接。
逄简发现,华耘的神色异常庄重,确是有要紧事要商谈的模样。逄简道:“来,咱们到殿内来谈。”
华耘有些为难,踟躇了一小会,小声道:“殿下,此事事关重大。可否到允院后面的小花园里谈?”
华耘这话里面大有文章。这话表明,华耘就连对简院里的内侍和宫女们都不放心。再往深了说,华耘其实就是对皇帝和雒皇后不放心。华耘要说的话,是只能对逄简一个人说的最绝密的要紧话。可是,他又能和自己说些什么呢?他们之间能有什么绝密的要紧话呢。逄简犹豫了一小会,忽然有所顿悟,于是道:“好吧。咱们走吧。我也正要去那里散散心。”
逄简对着门外站立的南宫卫士道:“殿内太热了,我和华公子饮多了酒,身上燥的很,我们去小花园散散酒,你们不用跟着了。华公子护卫我就可以了。”
南宫卫士有些为难,嗫喏着没有应答。
逄简洒脱的笑道:“华公子也是南宫卫士,而且是高品秩的南宫卫士,你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华耘接话道:“华耘定不辱使命,护卫好殿下。”
南宫卫士犹豫着,琢磨了一会,最后还是轻声道:“喏。”
小花园里清风微抚、花木幽香,已经颇有几分初秋的意思了。逄简与华耘俩人像往常聚饮时一样,来到木质回廊中间、水池之上的那个小亭子里。
逄简先道:“圣都里的地气寒,暑气消散的快,秋天来的早,比南边凉的早一些。你看,站在这水池之上,现在都觉得有些清冷了。”
华耘道:“是。在琉川和妫水,这时节还溽热的很呢。”
逄简四周环顾了一下,看着华耘道:“华公子,咱们言归正传。你如此谨慎小心,想必是有至关重要的事要与我说吧?在你说之前,我可要先提醒你,圣都里,时时、处处都有各种各样的眼线,说话务必要万分谨慎,不该说的,一定不要随便说。好么?”
逄简的口气很冷,但也极其坚定,让华耘不禁一惊。他要说的话,事关皇位更迭、储君之争,是最最机密要紧的。华耘猜测,逄简可能已经猜到了他要说什么了,因此出言提醒并禁止。但当前华氏被雒氏和窦氏以及皇帝齐齐拉入了争储的旋涡,处境极为危急,父亲命自己深夜来向逄简表明心迹是万般无奈之下、经过深思熟虑所做出的决定,自己绝不能有辱使命。
华耘下定决心,无论逄简如何反对,今日一定要说,而且与其绕圈子,不如直接说明白!于是,他走上前去,贴在逄简耳边,道:“现下,储位之争渐入白热,华氏一族深陷其中,但都是被动之举。家父决定,如殿下不弃,华氏全族将全力辅佐殿下上位。”
逄简脸上没有丝毫变化,稍思索了一会,然后用低到极致的声音说:“为何你们选择辅佐我?”
华耘低声道:“因为我们若辅佐其他任何人,华氏皆无活路。”
逄简一怔,道:“嗯?说不通!”
华耘脑筋飞转,沉思片刻道:“家父说,华氏是生意人的底子,做了四百多年的寻常生意了,现在,要做天下第一等的大生意!”
逄简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表情。他立在亭子中间,盯着水池沉思了许久许久。
华耘颇为识趣,一声不吭的站在旁边静静候着。
忽然,逄简低声问了一句:“你们还知道些什么?”
华耘意识到,这是获取逄简信任的关键一句,甚至是唯一迅速获取逄简信任的机会。
华耘往前又凑了一步,嘴巴紧紧贴住逄简的耳朵,一字一顿的说道:“殿下生母殒命的真相。”
逄简的耳朵抽动了一下,眉毛也上挑了一下。
逄简转过脸来,鼻头几乎抵住了华耘的鼻头,说道:“我知道了。回头再说。夜很深了,我们回去吧。”
“喏。”
俩人再无一句话,快速离开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