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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2.(1 / 2)

机动战士高达UC 福井晴敏 更新时间 2021-09-12

 2.

让人从后头用力推上一把,差点跌跤的玛莉妲库鲁斯才刚设法站稳脚步,门板关上的巨大声响随即从她背后传出。

四周一片黑暗。从声音回荡的状况来判断,她知道自己正位于一处相当开阔的空间。玛莉妲并没有鲁莽到会在此时轻举妄动,她先闭上眼、做了深呼吸,等待眼睛习惯黑暗之后,才将视线扫向左右。室内没有窗户一类的设施,可以在远远壁面上看到消防装置的灯光。尽管漆黑难辨,但天花板也是高得惊人。这里会是MS的机库吗?在玛莉妲思索的瞬间,反扣住双手的发出些微声响,她感觉从手腕上脱落。

普露十二号。

遥控开锁的掉落地板的同时,一阵女声响彻黑暗。玛莉妲的身体为之一颤,她用目光探索起声音的来源。

这是你的名字没错吧?回答我。你该听从MASTER的指示喔。

周围回响的声音和黑暗混杂,袭向玛莉妲的身心。这也是新种类的实验吗?回顾起十天来的遭遇,别说身体,就连精神深处都曾受到粗暴的调查,玛莉妲握紧变得自由的拳头。连日使用药剂的实验让她觉得头痛,但玛莉妲认为自己体力已经恢复得能适应1G的重力了。虽然身上只单薄套着一件医疗用的贯头衣,活动起来倒也灵活。

倘若对方有意调查自己的体能,就当成是复健,尽可能地活动身体也不坏。玛莉妲在只要稍有松懈便可能会腿软的双脚使力,以冷静的声音回道:你并不是我的MASTER。霎时间,闪光仿佛带有声响地从正面冒出,她的视野被染成一片白茫。

一面不自觉地用手遮蔽,玛莉妲一面让眯起的眼睛望向光源。恢复速度倍于常人的视野里,映出两个背光的人影。背对着镶满无数灯源的照明器具,一道能辨别出是女性的身影,以及依偎其身旁的矮胖男性,正朝玛莉妲逐步走近。男方应是亚伯特毕斯特吧?玛莉妲暗忖。注视着那两道没带、也没带电磁棒,可说是毫无防备的人影,玛莉妲被对方用强烈上数倍的视线回敬,她僵住身子。

女性的金发在逆光中显得火亮耀眼,她目光锐利地直视玛莉妲。这样很危险。亚伯特边说边揪住那名女性的袖子,却被甩开,答以没事的;女性穿着高跟鞋的脚在玛莉妲前方三公尺左右的位置停下。

如果没有MASTER的指示,这女孩是无法将力气用来保护白己的。

和一开始听到的一样、那阵带着沉重压迫感的声音缠上玛莉妲。女性未将目光从玛莉妲身上挪开,搽有口红的嘴唇上扬:没错吧?

要不是这样,她在身体被折磨得不成人样前,应该随时都能逃走吧?

女性的视线刺在玛莉妲下腹部,苍白的瘦脸上全无怜悯之意。要是她确认过调查结果,自然也会知道白己身体机能不全的部分。瞬间,玛莉妲深深体会到让身体为之颤抖的屈辱,但她立刻将嘴唇扭成笑容的形状,并以收敛的声音朝女性说道:我似乎是被误解了。

现在的我,已经是新吉翁的军官。做为一名军人,我有义务要保护自己。并不需要MASTER对我指示。

我也可以选择将你挟为人质,逃离这令人作呕的实验室以沉默补充了自己的句意后,玛莉妲挪动目光,探索着眼前酷似机库的黑暗空间。回道真了不起的女子,则是继续将毫无动摇的视线投注于玛莉妲身上。

不过,想保护自己,却还必须特地找来这种理由,你真可怜呢。

可怜?

因为你被男人们的逻辑给支配住了啊。你不觉得,我们女人应该活得更自由才对吗?

试探他人斤两的目光悄悄地缓和下来后,女性微笑着朝玛莉妲走近一步。玛莉妲不自觉地退后了。

和玛莉妲以前在弥漫着酸腐臭味的红灯区里看到的分子一样对于用那种方式露出笑容的大人,绝对不能掉以轻心。他们会先让对方安心,再突然动粗。玛莉妲近乎本能地感到恐惧,在情绪驱使下,她将神经全部集中在女性的动作上,然而,说道我是玛莎毕斯特卡拜因的声音,却让她吃了一惊。

我不是军人,也不是这里的研究人员。我只是有事想请你协助而已。

女性说话的音色变得与上一刻截然不同,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味道,她朝身后伸出手。如影随形地守候在旁的亚伯特走近女性身边,将笔记型随身终端交给她,随后自称玛莎的女性便让玛莉姐看着她操作。某种机械的二面图显示于荧幕上,玛莉妲看得出那是架MS;在思考前,她的目光先凝视了荧幕。

那架MS具有地球联邦军传承下来的直线轮廓,以及形状颇具特征的头部,而机体上绝无仅有的特殊构造,更不可能让玛莉妲看错。这是?如此说道的玛莉妲吞了一口气,玛莎的目光未从她身上挪开,并以严肃的声音接话:我们叫它报丧女妖。

我希望让你担任它的驾驶员。

如此说道的脸孔与红灯区的居民完全无缘,看起来只像是大器已成的权力菁英。玛莉妲开始无法相信自己方才的直觉,她重新将讶异的目光朝向玛莎。

我想你应该也很清楚,这不是寻常驾驶员能操纵得来的机体。得要你这种趋于完美的强化人才能胜任。你一定可以百分之百甚至更进一步地发挥出它的性能。

关上终端,玛莎将那递给后头的亚伯特。冷酷的光芒蕴藏在她坚定眼神深处,使玛莉姐感到一股悚然的寒意。

问题在于你太过完美的缘故,我们很难再度对你进行调整。但我认为这样才配担任报丧女妖的驾驶员。简简单单就能置换记忆的人偶,根本没办法让我提起兴趣。我想要的是

权力菁英的表皮裂开,玛莎脸上再度渗出某种意图难辨的笑意。这女人究竟是怎么回事?看着骨瘦如柴的指尖逼近眼前,玛莉妲的脸颊感觉到一股寒意,她一股劲地挥开了玛莎的手。

我说过,我是新吉翁的军官,没有理由要协助你们。

那是你对自己做的催眠。你的灵魂,其实更想飞翔在其他地方

即使真是如此,我也不想在你提供的地方飞翔。要我协助你们,不如直接对我进行再度调整或拷问。

这女人很危险。玛莉妲感觉得出来,她不只是身上充满令人生厌的毒素,还打算让所有与自己有关的人受到感染。你,你说话最好有点分寸无视于拉高嗓音如此说着的亚伯特,玛莉妲重新将看待敌人的目光朝向玛莎。就在这个刹那,笑意从玛莎身上云消雾散,她喝斥道:你安静!

逆光中,浮现亚伯特肩膀颤抖的身影。下个瞬间,玛莎强烈焦躁的表情又变成做作无比的笑容,她那说着你该懂吧?的视线则舔遍了亚伯特全身。

这是女人间的谈话,不听听她的意见是不行的,你说对不对?

与玛莎视线一同伸及亚伯特身上的手,则轻轻从他的腹部抚弄到下腹部。光是如此,亚伯特的气力似乎就被玛莎吸取,像只夹着尾巴的狗缩起身子:玛莉妲立刻将目光从这两人身上别开。

他们的关系并非上司与部下,亲密程度更不仅止于亲人,从中能嗅到男女间某种扭曲腐烂的臭气像要将入射穿般,玛莎的险恶视线迅速转来,逼得玛莉妲心惊地再度将目光挪回正面。

这女孩是连身为女人的直觉都被强化了吗?真是麻烦!

不过是个人造物,还敢如此猖狂眼神中如此透露着弦外之音,玛莎将右手举至头上,玛莉姐则站稳了架势。举起的手并未朝她挥下,正面的照明熄灭后,光芒这次改从玛莉妲背后发出,照亮了阴暗的机库。之前隐没于黑暗的物体在玛莉妲眼前现出踪影,使她有几秒变得无法呼吸。

像是凝聚着黑暗的靛色机体无力地瘫着四肢,焦黑的头部则让人毁去了单眼,尽管那肯定是MS,但富含曲面的轮廓却明确显示它并不是联邦的机体。花朵般优美地凸出于两肩上的巨大荚舱及脚尖前端翘起的洗炼线条,皆为地球重力下孕育不出的文化的产物象征着吉翁主义的匠气此时就在她的眼前。战后,流窜至小行星带的吉翁残党为了保留对祖国的记忆,便制造这架机体。依观看的角度,也可视其为吉翁徽章的具现。异形般的机械里,灌注的是偏执与乡愁

这是量产型丘贝雷,在过去曾由你们驾驶的机体。

玛莎说道。猛跳的心脏撞击胸腔,玛莉妲呼吸困难地揪紧贯头衣的胸口。

(****111)

没错,这就是我我们所搭乘的机体,说得上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它应该已经与姊妹们一起遭到破坏了,为什么又会出现在这里?这是谁以前使用的机体?玛莉妲感到疑惑。标记在左胸的机体编号已经焦黑,无法辨识,腿部的编号则让脚尖的阴影遮住而看不见。双肩的荚舱无力地下垂,巨人倚靠墙际坐倒在地,玛丽妲端详巨人的目光在扫视到驾驶舱盖的时候,便紧盯在上头,一动也不动。尽管爆炸的能量已经让舱盖裂开,但逃生舱并无射出的迹象。机体也没有受过直击,开着阴暗孔穴的驾驶舱,看起来仍完好地保留着。除了我之外,说不定还有其他生还者

玛莉妲突然冒起鸡皮疙瘩,胸口也涌上一股恶心感。不可能。如此叫道的身体开始狂乱地发抖,玛莉妲连忙将目光从眼前的机体挪开。这是为什么?身体出现的排斥反应,强烈到连她自己都无法相信。或许还有其他跟自己一模一样的生命存在于世上,也不知道为何,玛莉妲对此竟会从生理上感到厌恶。

简直就像恶梦成真一样。在令人窒息的恐惧感驱使下,玛莉妲半无意识地退了身子。不行,再待在这里的话,自己会没办法保持自我。得离得远远的才行。自己得尽快、尽可能地从这架机体旁边离开。她如此自觉到。

你看仔细了。

玛莉妲的胳臂被抓住,硬是让人拖去的身体则踏空了脚步。她直接被玛莎抱进怀里,下巴也让对方一把掐住,不由分说地被迫与机体面对面。

那就是你本身的模样。你还待在那架机体的驾驶舱之中。即使想扮演名为玛莉妲库鲁斯的人类,你的灵魂依旧被囚禁在那里头。

驾驶舱的阴暗孔穴闯进了玛莉妲的视野,她闭不上眼睛。若有意挣脱,她明明可以甩开对方,但身体却完全使不出力气。住手!本身的意思无法化作声音,玛莉妲只能束手无策地继续与自己的分身面对面。

为什么会这样,你知道吗?因为你是男性逻辑下的产物啊。只懂斗到头破血流的男人们把你当成战斗的道具而制造出来。明明生命是产自于女人的子gong,你不觉得这很不自然吗?

玛莉妲流下冷汗、心跳加速。没错,我是道具。要是失去战斗用途,我便只能用于满足男人的**体内萌生的某股意念朝她细语,惊吓至极的玛莉妲开始扭身挣扎。玛莎的手丝毫不为所动。紧紧掐进玛莉妲脸颊的细细指头,正一阵阵把冰冷体温逐步散播到她身上。

但是,不管出身如何都无所谓。因为你确实像这样存在着。你没必要配合男人们的逻辑去压抑自我,让我带你走出那架机械。

玛莎冰冷的指头由脸颊滑到喉咙,然后抚过胸前的弧线。像是被人抽光了全身的力气,玛莉妲奋力站稳脚步。

外面的世界很有意思喔。不会有任何束缚你的东西,可以自由使用自己的力量。要是有你这样的力量,要重新规划这个世界也是可能的。和我一起来吧!走出这种阴暗地方,和我一起拯救这因男性逻辑而走上死路的世界。

裂成笑容形状的双唇上方,玛莎眼里透露出阴郁的怨念光芒。遭人毁去单眼的丘贝雷与她狰狞的脸孔重合在一起,让玛莉妲发出不成声的惨叫。

开球用的球杆奋力挥下,坚硬球体切过风中的独特声音,便高高地穿越天空。飞过球道之上,被击出的球逐步溶入蓝天,再也无法用眼睛追寻去向。

即使是在外行人眼中,这一杆仍然打得十分漂亮,周围传出稀疏的鼓掌。即使有想到这应该是礼仪,但布莱特诺亚完全不懂高尔夫,也没有光在形式上入境随俗的意思。他沉默地注视着男子站在发球区的背影。罗南马瑟纳斯自己拔起发球座,并将球杆交给杆弟保管:他似乎是在动作之间注意到了布莱特的视线。罗南与交替走上发球区的年迈男子谈上两三句,展露笑容之余,仍一直将锐利的视线抛向布莱特。

这边请。

像是察觉随罗南的意思,站在布莱特身旁的派崔克马瑟纳斯低声说道。在参谋本部传来消息后过了不久,罗南的女婿便专程至佐世保的港口迎接对方,而他这时也不忘记摆出自己身为公家秘书的面孔,只以幕后人员的态度来为布莱特领路。布莱特明白派崔克对自己付出的敬意,而那也绝没有表面殷勤,实则轻蔑的味道,但罗南这种摆架子的手续仍先让他感到不快。撇开这层不谈,布莱特也没有非得跟罗南见面的理由,更没有要在高尔夫球场上等待对方的道理。

罗南从成群球友中抽身,以粉红色马球衫搭配遮阳帽的他,就坐在高尔夫球车上。背对着一丝不苟的派崔克的目光,布莱特走近罗南跟前。调正了打不惯的领带,他保持立正不动的姿势有一半是为了惹恼罗南。望向球道那令人目眩的绿意,罗南首先出声道:抱歉,把你叫来这种地方。

我也想直接将您请到家里招待,只可惜外界的目光实在盯得太紧。

不会身为移民问题评议会议长的您,找我这样的军人有何贵干?

尽管口气收敛,布莱特仍直率地表达了已意。微微挪动脸庞,罗南打量的目光俐落扫过对方身上,问道你不打?后,又将视线转回广阔的球场。

这在宇宙不流行。

虽然布莱特觉得自己的回答不近情意,但他也没有其他话可回。这时候,下一名球手将球击出的风声刚好传来,罗南一面应酬性质地鼓掌,一面带着苦笑地说道:你真是个坦率的人哪!

很高兴能知道你是正如传闻的人物,但此时此地实在得请你稍加配合。我希望你装成熟人来打招呼般,和我把戏演下去。车子已在俱乐部等着了。

锐利的一瞥,短短地显露出罗南身为重量级议员的威严,随后他摆着轻松的笑容,从高尔夫球车上起身。此时,罗南的肥硕躯体缓缓摇晃,险些跪到草皮上。布莱特不作多想地伸手搀扶,却见罗南肥厚的脸庞朝向自己,带有笑意地眨眼:了解到戏码已然上演,使他皱起脸。您怎么了吗?其他球手发出关切。

没关系,不碍事。我从早上就有点不舒服。

这样不行哪,您要先回去吗?

既然我在上一场比赛里已经拉开比数了也好。

在杆弟搀扶下,罗南坐上球车。布莱特并未多看对方的背影,与派崔克交换过眼神,他没跟疑似地方权贵的其他球友对上脸,自己离开了发球区。

(****117)

越过第七洞这片平缓连绵的绿色绒毯后,有栋建造得气派脱俗的俱乐部。对无望出人头地的军人来说,能走在地球自然中的机会不多,更遑论会员专用的高尔夫球场。拒绝了邀自己一同坐上车移动的派崔克,布莱特决定兼当散步地走到俱乐部。早一步回俱乐部的罗南多少也需花点时间整装。既然球场里也有外界的眼光观望,布莱特判断,他们还是别轻率地同进同出比较妥当。

布莱特在位于亚洲东半的佐世保工厂受邀搭上私人喷射机,直到抵达北美亚特兰大的高尔夫球场为止,共花了六小时余。这里灿烂洒下的场光及眩目恰人的绿意,在根本上都与远东温和湿润的空气相异。即使球场里的绿地与殖民卫星一样整顿得井井有条,似乎仍掩饰不去每处土地特有的气息。这种无法压抑的活力正是地球的特质,想到自己正处于其中,布莱特突然被叫来这种地方的不快,多少也得以平息了。回想起来,他发现自己从来到地球后就一直来回于阴暗的舰桥与港口问,都没在太阳底下好好走过。布莱特将这当成临时的短暂休憩;在顶级高尔夫球场里做个森林浴,倒也不坏。对年纪已经来到三十后半的身体而言,运动不足是个无法等闲视之的问题。

但只要离开这里一步,布莱特就得开始面对罗南把自己叫来的意图。做为独立机动舰队隆德贝尔的司令,政治家只会视他是一颗容易使唤的棋子。既然对方已经透过参谋次官安排了这场避人耳目的会谈,即将找上他的麻烦肯定也自有其分量。事态不只得对媒体保密,恐怕还必须避开政府内部的目光无论如何,只求对方不会将自己塞进后车厢,硬是载到马瑟纳斯家就好。一面在心里把玩著称不上玩笑的想像,布莱特漫步于经过修剪而整齐得诡异的草皮。美丽国南方的强烈阳光,矖得他时差暂时还调适不过来的脑袋隐隐作痛。

在今日,搭载米诺夫斯基航宙引擎的舰艇数目绝不算少。此种航宙引擎能在船体下方覆盖I力场一种透过蓄积米诺夫斯基粒子而产生的力场,并利用其与导电物质的反作用力将船体抬起。搭载了这等米诺犬斯基物理学的结晶后,所有的航宙舰艇都可能在大气层内运用。换句话说,完全无视航空力学的宇宙战舰在地球天空飞翔的时代业已到来。

只是,除了一部分的例外,那些舰艇是欠缺往返地球的能力的。即使它们可利用大气层突破装置降落地球,却无法靠本身推进力脱离重力圈,再度回归宇宙。这全是因米诺夫斯基航舀引擎的出力不足。舰艇一旦降落地球,就必须装备喷射系统或利用质量投射装置,在外力辅助下回到宇宙。适逢地球轨道舰队重编之际,就战力弹性运用及经费观点来看,这都是公认须尽速改善的问题。

结果,开发低成本高出力的米诺夫斯基航宙引擎就成了近程的目标,而这项目标在去年底也已大致完成。应会成为新时代基准的这具引擎,则是率先被装备在隆德贝尔的旗舰拉凯拉姆上,即将在重力下执行实地侧试。舰长由兼任隆德贝尔司令的布莱特诺亚上校担任。军方指派人选时,或多或少都受到布莱特自身的经历影响。在一年战争时,有艘已搭载米诺夫斯基航宙引擎,并具备往返地球能力,实属例外的战舰飞马级突击登陆舰白色基地。在战后,这艘战舰被捧成了联邦军的胜利象征,而布莱特则是在顺水推舟的情势下成为其舰长的男人。

一名将满二十的年轻人因战时特例而任官的后补军官,并受命指挥联邦军第一艘MS母舰,终至成为反攻作战的核心人物这些英雄事迹点缀了大战末期的战史,但就当事人的说法,则纯粹只是巧合的累积罢了。在进港时受到吉翁军奇袭,含舰长以下的主要乘员全数战死,这是巧合。尽管率领的只有少数幸存的军人以及收容于舰内的避难民众,却能以单舰突破敌阵、还引来吉翁军注目,这也是巧合。才刚完成的试作型MS,RX-78-2钢弹能创下惊人战果,甚至让吉翁全军称其为白色恶魔,更是巧合中的巧合。要是没有这些偶然,联邦军首脑就不会将眼光放在白色基地上,布莱特应该也早被派至其他职位了。

若他不曾被迫带领该舰单枪匹马担任诱饵,也不会落得在最后决战成为核心的下场,如今扛在身上的职责,自然也该人有不同才对。

然而实际上,白色基地的名号却已传遍世上。与其具备同等性能的新型米诺夫斯基粒子航宙器量产计划既已着手进行,前舰长之名也被提为进行实验的人选。结果,像罗南这样的男人也把目光放在布莱特身上,更邀他至私人宅邸会谈布莱特暗想,或许自己的人生,已经被十七年前的巧合给支配了。尽管没被人塞进后车厢,布莱特仍在装设雾面玻璃的礼车中屏息以待近一个小时。走进马瑟纳斯宅邸的大门后,他终于与罗南在午后阳光射入的办公室里对上面。派崔克短暂停留后便赶回选举事务所,在老管家端茶进来以后,就没有任何人敲过房门。承载着政治家一族的悠久历史,唯有两人独处的办公室显得空气沉重,阵阵压迫着布莱特与权势无缘的身心。

不过,隔着窗户窥见的群树绿意倒是令人惊艳,在罗南安坐至对面的沙发之前,布莱特只顾将日光摆在窗外。与高尔夫球场那种受尽呵护的绿意不同,簇拥于宅邸周围的苍郁森林,则是散发着一股只要搁置不管,好似就会吞没整片大地般的鲜活魅力。布莱特想起,自己的妻子曾提过阳光所具有的气味。即使有反射镜引进的阳光,照在殖民卫星的光却是不具气味的。相反地,在地球就能闻得到阳光独有的气味,正是因为有科学无法判明的这种感觉存在,地球才会成为孕育生命的摇篮吧她如此说过。因为再怎么营建出近似地球的环境,就算等上一亿年,殖民卫星也不可能创造出生命

令公子在高中是专攻植物学,对吧?

像是察觉到布莱特的心情,坐在办公室沙发上的罗南开口说道。布莱特有些心慌地将目光转回正面,略显语塞地答道:是啊,您还真清楚。

我派人调查过。这一带还留着旧世纪以来的植被,若你有兴趣,也可以带他过来逛逛。如果他有意成为植物观察官,我也能帮忙介绍工作。

虽然罗南的目光表明并无他意,但这些话语仍让听者无条件地意识到彼此的身分差异。嗯察觉对方似乎是认真地打算拉拢自己,布莱特以慎重的声音回话。

你家里还有一个女儿,太太则是白色基地的前操舵手,听说是八洲重工会长的直系血亲。

这已经是以前的事了,因为她放弃了继承权。

宛若要打断他人话锋的语气,似乎让罗南再度确认到对方在世间被评为有过度洁癖的风声。他微微苦笑继续说:如果提及上校的事迹,则是年纪轻轻便担任白色基地的舰长,而后又继任为军用舰艇的船长。于格利普斯战役时加入反地球联邦政府军(AEUG),与恶名昭彰的迪坦斯屡次交锋;而在两次的新吉翁战争中,同样是威名远播,现在则担任隆德贝尔司令有这么充分的本钱,没想到你却对政治毫无野心。

本钱?

凭上校的经历与人望,群众和企业都会抢着支持。只要有我们的政党在后面撑腰,不管是情势多么严苛的选区,你也一定能当选。

咧嘴一笑之后,罗南闭嘴暂歇。由于没想到对方会夸赞自己,布莱特只是沉默地以红茶就口。

虽然你这种反应也是值得赏识哎,也罢。就因为你是这样的人,有件工作我想托付给你。

罗南打开摆在身旁的资料夹,并将那递给布莱特。总算进入正题了,布莱特边想,边简略浏览不算厚的资料。

那似乎是商船管理局所管理的航宙货船资料,以及拥有货船的公司概要。内附的图像除了登记时缴交的照片以外,也包括几张疑似战场的照片,还有一张拍到了问题船只冲进大气层的模样。尽管不甚清楚,赤热化的船体上仍能看见一道类似MS的机影。

这艘带袖的伪装货船,大概是在十天前降落到地球上的。

罗南说道。布莱特则重新让眼光落在被命名为葛兰雪的货船照片上。

目前,陆海空军正倾全力在进行搜索。我希望你的战舰也能加入他们的搜索活动。

虽然试航的拉凯拉姆尚未接获出动的命令,但联邦军在地球轨道上与新吉翁发生的小规模冲突及拉普拉斯史迹遭到破坏的消息,布莱特也已透过参谋本部得知。布莱特不禁抬起头,一听见罗南续道我有一项条件的声音,他便噤了口。

我希望你能比搜索中的各个部队先一步找到它,并且听从我的指示进行处理。当然,你在行动时的方便,我会尽可能地争取。情报也会优先给你。

换句话说,您是想将拉凯拉姆充作私用?

不像话,这根本是军阀的作法。对于立刻产生的反感不做压抑,布莱特将阖起的资料夹搁置桌上。罗南随即眯着眼说道:我听说,在地球面临危机之际,隆德贝尔是可以自行做出判断并且行动的部队。

我希望你能理解,现在正是那样的时候。这是一项必须瞒着政府内部进行的作战,并不能托付给把军务误解为发达途径的将官来办。

您这么看得起我,也让我很困扰。我只是偶然踏上了偏离主流的道路,实际上

因为你担任的是新人类部队的指挥官,身为一名军人,这个头衔断了你务实过目的途径。我有说错吗?

这句话语穿透布莱特胸口的同时,罗南盯向他的目光也愈显锐利。无法立即回话,布莱特暗自握紧膝上的拳头。

钢弹与白色木马的名字至今仍为人称道。在那之后,你又担当了历任钢弹型MS的母舰舰长,会被联邦视为是新人类部队的指挥官,也不会让人感到不可思议。虽然可靠,但就本质而言,你也可能是造成联邦威胁的双刃剑参谋本部对于你的评鉴,大概就是这么回事。运用不当,就会祸及本身。从这层意义来讲,要说你跟核子武器一模一样,倒也不为过。

您说,核子武器是吗?

听见这般夸张的形容,让布莱特不禁苦笑出来。如果具有新人类特质的驾驶员被历代钢弹牵引可以视为是一种偶然,那么自己会照顾到那些驾驶员,也同样是出于偶然。即使再怎么解释,也无法让公诸于世的结果翻案,更不可能得到罗南的认同。这种经验,布莱特在以往已有深刻的体会。

但世间就是这样根本说来,罗南游说时是希望对方能产生此种共鸣。若太直率展露自己的才能,反招来祸端。你的情况也算一例。从他接续说道的口气里,也能听出同情的味道,布莱特重新注视眼前这名政治家的脸。

如果你愿意接受,我也可以将你引荐至中央但这种势利的话我就不多讲了。毕竟你大概不会这么希望。可是,这艘造成问题的伪装货船与工业七号以及帛琉的事件也有牵连。身为隆德贝尔的司令、你也会在意拟阿卡马的安危吧?

在布莱特正视对方的瞬间,朝他袭来的却是强烈的一击。提供给参谋本部执行直辖的任务后,拟阿卡马本身的动向对原属部队隆德贝尔亦遭隐瞒。即使布莱特对现状提出疑问,本部也只坚称相关细节皆为机密事项,不肯公开其行踪。最高幕僚会议同样噤口不提,想透过政界收集情报也全无成果。虽然事态已经可疑得让布莱特捕风捉影地想像,拟阿卡马是否与先前的恐怖攻击事件扯上了关系,罗南却告诉他,那捕风捉影的想像正是现实。

原来如此,这就是对方的绝招。自觉本身完全上了钩,布莱特瞪向正前方。罗南不以为意,只是以平静的声音强调:就先跟你摊牌吧,我并不想让你觉得自己有人质被人握在手上。

拟阿卡马在地球轨道上被拖住了,是毕斯特财团透过参谋本部使的手段。你听说过毕斯特财团的事吧?

是有听过传闻

他们也在追寻伪装船的下落。要是我们能早一步确保这艘伪装船,面对毕斯特财团就能占于优势。这不仅可以让拟阿卡马回归原属部队,应该也能将参谋本部里倒向财团的幕僚一扫而空。只有你这样的军人才能这项工作,你了解我话里的意思了吧?

要说这是自己时来运转的机会,我是可以认同这艘伪装船上有什么问题吗?

拉普拉斯之盒。

只有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罗南脸上失去了微笑。咽下那令人为之心惊的字汇后,布莱特回望眼前的脸孔。

那艘伪装船上载着被人如此称呼的物品。若能确保该物当然最好,要是有困难,我希望你能把它破坏。为了这个目的而采取的行动,我一律容忍。

罗南的目光望着布莱特,毫不闪烁上让人无法怀疑他说的是否是玩笑话。总之,隐约理解到这似乎不是单纯想将麻烦强加在自己身上后,布莱特把视线从罗南身上挪开了。

政府的保守派与毕斯特财团各自于参谋本部扎根,正为争夺拉普拉斯之盒掀起暗斗。要是涉足,只会让自己卷入政治恶斗。布莱特要以一句另请高明愤而离席并不难,但在回绝对方之下,又得如何将拟阿卡马唤回?担任非主流部队的司令的他,在相当于自己雇主的国防议员中也有人脉。若动用这层关系不,毕斯特财团应该会立刻得知,并在某个阶段拦阻他的行动。政治家是种成立于借贷关系上的职业,不会有没欠人人情的政治家存在。要是勉强介入,政坛便会开始清算人情,追究的管道自然也会遭封锁。当交易在一名军人无从干预的地方完成后,真相就永远石沉大海了。

简言之,拟阿卡马已经蹚进这池浑水,别说是归建原队,就连乘员的安全也无法确认。是要依循难以指望的政界管道,或者带着一同蹚进浑水的觉悟,置身于事中?一面自觉到自己正拿不定主意,布莱特将视线转回罗南身上。对于彼此眼底的想法稍作揣测后,低着头说道对了,我想介绍一个人让你认识的罗南突然站起身。

拿起办公桌的电话,罗南朝话筒交代道:叫他过来。几秒后,一名青年随着敲门声走进室内,布莱特则微微吃了一惊。他在意的并非是对方穿的深灰色军官礼服,或是将帽子夹在腋下的站姿。而是不知为何,来者生硬的褐色瞳孔,竟和罗南给人的印象类似。

尚留孩子气的脸孔下,配发时日应不算久的少尉领章正闪闪发光。我是利迪马瑟纳斯少尉。立正不动的青年行举手礼说道,听见对方所言,布莱特回神站了起来。一面回礼,布莱特微微朝罗南的方向瞥去。如你所料,这是我不成材的儿子。苦笑着说完,罗南没多看那名青年的脸迳自在沙发上重新坐下、

要认为我在宠自己的小孩也无妨,可以让他搭上你的战舰吗?别看我儿子这副模样,其实他也是隆德贝尔的驾驶员。

紧绷着端正的五官,青年同样没有多看自己的父亲,眼光只注视着一点。这么一提,布莱特记得自己无心间听人事课说过,有个中央议员的儿子分派到隆德贝尔队。摸索着当时的记忆,布莱特想起对方被分配到的部队名称,压抑住内心的动摇,他望向青年的脸孔。利迪少尉我记得,你是被分派至拟阿卡马没错吧?一边开口问道,布莱特侧眼瞪向罗南。

无视于回答道是的。目前我已被除队,正处于待命状态的利迪少尉,罗南也将表情难辨的目光朝向布莱特。是要让亲生儿子来监督自己吗?先不论利迪一个人脱离拟阿卡马的经过,布莱特重新体认到,一切事情未免都设计得太好了,忍住口中的叹息,他将视线转回眼前的少尉。褐色的眼睛里散发出某种别于紧张的僵硬,利迪也回望布莱特的脸。

现在也同时在进行新型MS的评价侧试,拉凯拉姆上可没有缺人驾驶的机体喔!

不要紧,参谋本部有分发试作机给我。如果甲板上还有空间,希望您能让我使用。

就连MS都已张罗完毕了是吗?连佩服的气力也提不出,布莱特沉沉地坐回沙发上。窥探向罗南笃定自己绝不会拒绝的脸色,布莱特忍不住发出叹息,然后仰望立正不动的利迪。利迪并未做出俯视长官的无理举动,依旧将绷紧的目光聚集在一点之上。

利迪面对的不是布莱特,也不是他的父亲。那看起来像是与其他事物对峙,正拼命想站稳脚步的表情。紧绷到好似要逼垮自己的目光,隐藏着他内心的脆弱布莱特回忆到,没错,搭乘历代钢弹的年轻人,都具备这样的眼神。将令人不安的想像与冷掉的红茶一起吞进口,布莱特把目光转回罗南。柱钟远远响起,模糊的报时声缓慢地搅拌了房里的空气。

与来时相同,装设有液品雾面电动窗的礼车,让车*访客得以下露真面目地穿过正门。感觉到笼罩于房屋内的紧张感和缓下来,米妮瓦一边小小叹了气,一边离开窗边。

短时间之内,请您不要走出房门。从杜瓦雍满怀歉意地如此转告后,已经过了一个小时。尽管还未做到将门反锁的慎重程度,从若无其事地指派人员在走廊上看守来判断,证明这位访客必定有其来头。会是军人、警察,还是*安机构的官吏或政治家呢?不管如何,来访的肯定是某个可以认出米妮瓦的人,与她并非无缘的事态正逐步在运作。米妮瓦领悟到,当自己在此浪费时间时,这栋宅邸的人们已确实采取了行动毫无意愿听取她的意见,只照着联邦的道理在盘算。

我想离开这里。不,我不离开这里不行。朦胧的焦躁感急遽成形,米妮瓦紧紧揪住了穿着女用衬衫的胸口。这种宅邸的警备状况,以及在屋外巡逻的人员动向,米妮瓦心理都大致有数。要脱逃并非全无可能,但离开之后又该怎么做?即使想投靠地球上的同志,米妮瓦也不知道该如何与他们接触。在这之前,回去新吉翁阵营是否妥当,也是她必须思考的问题。米妮瓦知道,自己只是招致了事态的混乱,却什么也不能做可是,其他还有什么样的地方,能够接纳现在的她?

再着急也没用。只要待在这里,就有机会跟位居联邦中枢的人物会面。十天来一直阻碍着米妮瓦行动的逻辑涌上脑海,即使如此当她在心里如此反驳时,敲门声摇荡了室内的空气,米妮瓦抬起头。

请进。打理完仪态,米妮瓦以平静的声音说道。她原本以为,是杜瓦雍来告知允许外出的消息,但站在房门外的却是张预料外的脸。为何你事到如今才露面?压抑不下的怨言浮上心头,米妮瓦立刻把脸背对来者。

抱歉,我能进来吗?

似乎是看懂米妮瓦的脸色,利迪摆出僵硬的笑容问道。瞧见这阵子没看到的灰色军官制服,让米妮瓦心里为之忐忑,回答道这里是你家后,她转而面对窗户的方向。压抑不住自己焦虑的心情,米妮瓦打开窗户,让外面的风吹进房里。毫不掩饰自己为难的脸色,利迪走进房间,随后反手带上房门。

我得回去军中的岗位,明天就会离开家里。

随风摇曳的蕾丝窗帘,遮住了利迪突然开口的脸。米妮瓦将沉默的视线投注到蕾丝的另一端。

我被分发到隆德贝尔的旗舰上,要去的地方大概是非洲。刚才和司令谈的就是这些

话说至此,利迪低下语气含糊的脸,垂在大腿旁的双拳则紧紧握起,他低声补足道:我感到很抱歉。感觉到对方呆站着的身体流露出无力两字,米妮瓦暗自叹息。

说大话把你带来的明明是我,却又帮不上忙但是,我现在只能这么做而已。

用着意外强硬的声音把话说完后,利迪抬起头。感觉到房里的空气像是掀起一阵波涛,米妮瓦反问:这是怎么回事?

马瑟纳斯家和毕斯特财团就像是两张面对面的镜子。我在这几天才知道,自己的家族是靠着如此难堪的方式,长久生存下来的

难堪?

即使得将你当成人质,为了防止拉普拉斯之盒外流,我的家族仍可能用上这种卑鄙的手段。

一口气说完后,利迪背过脸去。感觉到模糊弥漫在四周的某种气息开始化作明确形体,并且压向自己的双肩,米妮瓦将说不出话的脸庞转向利迪。

那天夜晚,利迪抱住她时所发出的低喊。我竟然把你带到这种糟透了的地方,这句话的真意是

要避免那样的事发生,只能抢在财团或新吉翁之前,先将盒子拿到手。或者破坏开启盒子的钥匙。

钥匙你是说独角兽?

险险将巴纳吉这个名字吞进嘴里,米妮瓦说道。像是在表达自己并不想思考这个问题,利迪别开脸,没有回答她的质疑。

所以你可以成为我们家族的一分子吗?

相对地,脸没有转回来的利迪却说出这种话。米妮瓦不了解对方朝自己说了什么,她皱起眉头。

将吉翁与萨比家都抛下,变成马瑟纳斯家的人好吗?这样子,我老爸他也

对利迪来说,或许后面这句也在他的预定之外。眼皮发着抖,利迪像是回神过来地收了口,他再次垂下一度与米妮瓦对上的目光。

即使只是形式也好。如此一来,这场无益的战争就会结束。你也能获得自由。

你觉得那能称得上自由?

心境宛如尝沙般苦涩,米妮瓦同样垂下了目光。这些话对说者或听者而言都太可悲了。明明只是几个接连的字音,米妮瓦却能了解到,身心已逐渐被玷wu。某种重要之物上的顽垢脱落,而且再也无法取回这般的失落感在心中扩张开来。自己为什么要待在这里?又为什么会来到这里?想放声痛哭的后悔情绪,驱使米妮瓦跟着握紧了拳头。利迪不发一语,也不愿看米妮瓦的眼睛。

站在那里的,并不是为了打开局面而说服米妮瓦来到地球的联邦军官。那是个被灌输某种观念、了解某些事情,进而将数天前的自我全部抹杀的陌生人。米妮瓦没有任何能与陌生人说的话,她体会到好似独自被抛弃在虚空中的无助。要继续待在这里的理由已经完全消失了。得离开才行,在遭到感化的身心完全被蒙蔽前,非离开这里不行

该怎么说呢?我这个男人,似乎真的变成马瑟纳斯家的人了。

低声抛下一句后,利迪转过身去。抱歉,忘了我刚才说的话吧。这么说道,利迪走向门口。米妮瓦不出声音地目送对方,她看见利迪的背影在中途停住,把脸微微转向自己。

不管发生什么事,只有你,我一定会守护住。我只希望你能相信这句话。

不等米妮瓦回话,利迪打开门,走出了门口。尽管心里认为这句话才更让人觉得卑鄙,但米妮瓦找不到话语,来与望着另一个宇宙的利迪疏通意思,她什么也没说地看着对方离去。无论怎么解释,刚才那番话都只能视为是求婚而已。门一关上,米妮瓦心里便涌上这种想法,她感觉到屈辱与失落感的波涛重新扑向了自己。

并不是利迪不好。不管对象是谁,米妮瓦都不希望自己是以这种形式来面对人生大事。了解到这是种带有孩子气的愤怒,她靠向窗边,呼吸起外面的空气。包围住宅邸的森林绿意既深又暗,硬将走进死胡同的绝望感塞到米妮瓦眼前。

明明出生与成长的环境都完全不同,巴纳吉却意外地从罗妮贾维身上发觉与自己相近的气息。远远看见罗妮在犹如废墟的大楼后头,与一名貌非善类的中年男子争论的模样,巴纳吉觉得他似乎能知道自己会这么想的理由。

想涉足地球联邦政府的首都达卡,必须做好足够的准备。不只得备妥接受盘问时要用的车辆检查证,还需要可以代替护照使用的ID卡。在达卡郊外的沙漠地带停下V-TOL飞行机之后,罗妮开车载一行人前往邻近的城镇,而她现在正在进行交涉,除了事先要求的辛尼曼的伪造ID之外,她似乎是要对方连巴纳吉的份一起张罗出来。尽管听不见他们交谈的内容,从应为从事地下行业的男子的难看脸色,大概也能想像到朝对方竖起三根指头、气势汹汹地开口的罗妮是在说些什么。对于在后座低喃着那女孩还真有能耐哪的辛尼曼不予理会,巴纳吉持续隔着车窗偷看孤军奋战的罗妮。交涉大约在十分钟后结束,露出服输表情的业者不甘不愿地让了步,罗妮则带着两人份的ID回到车上。

罗妮解开原本将头完整罩住的披巾,改将略短的斗篷服贴地盖在肩膀上。尽管仍有长袖衬衫与紧身裤遮住肌肤,露出带有缓缓波浪的黑发的她,所穿的服装已经不像用整块布包裹全身时那么厚重。久等了。这么说道,罗妮坐上驾驶席的身段亦显轻巧,让巴纳吉不知为何地感到小鹿乱撞。罗妮伸手扶着副驾驶座倒车,巴纳吉刻意将身体离远对方,一面把目光挪向窗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几名孩童群聚在路面龟裂的马路上,他们投注在车子的视线若要解释为好奇,倒也未免阴沉了些。

在左右两侧摇摇欲坠的大厦形成的阴影中,有名年约十二、三岁,疑似带头者的少年吐了口唾沫,隔着车窗抛来一阵分外阴沉的目光。直觉到对方会有动作,巴纳吉语带深意地朝驾驶席说道:罗妮小姐罗妮沉默地转动方向盘,让保险杆撞开放置路旁的大型坤圾桶后,她便将排档杆打到前进档,并踩下油门。

车子一口气加速,朝着通往大街的巷道猛冲而去。同时间,孩童们开始拿石头与空罐猛砸,碰撞到物体的沉沉声响在车里响起。巷道前方亦有小小的人影冒出,穿着汗衫配短裤的孩子们纷纷拿石头朝车子丢来。不知是否也有人从沿街建筑物的窗口拿东西砸下,当盆栽直接掉在挡风玻璃上时,巴纳吉不免捏了把冷汗,但说道不要紧,这是防弹玻璃的罗妮,则丝毫没有改变表情。

罗妮并非一股劲地让车子加速,转起方向盘闪避孩童时,也没出现惊险场面。看着那对绽放大人般敏锐光芒的翡翠色眼睛,巴纳吉再度体认到,对方和母亲果然很像,他望着孩子们的身影在照后镜中越变越小。夹杂着乡音与秽言浊句的欢呼渐渐从后方远去,当最后一颗石头砸中后挡风玻璃,下一秒车子便穿越后巷,来到了大街。

被撞飞的垃圾桶盖子滚着滚着,在积有沙尘的柏油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孩童们留在巷道内,就是不肯追到大街上。因为他们知道,那里并不是自己的地盘,如果让支配大街的正牌混混失了面子,就会有可怕的制裁等着。想起那些恐怕是非法居留者、大概连学校都没得念的孩子,以及他们阴沉的目光,一时间,巴纳吉觉得自己似乎嗅到了故乡镇上的气味。

在老旧的殖民卫星中,巴纳吉成长的城镇可说是数一数二的萧条,连下水道的臭味都会从状况不良的共同管道散发出来。要是没有母亲那种不愿同流合污,又能保持气度面对周遭的坚强,巴纳吉应该也成了朝外人丢石头的小孩之一。在与境遇相同的伙伴一同行动,不断为小地盘你争我夺的过程中,自己想要离开贫民区的志气或许也就衰颓了。要是事情变成那样,自己也不可能有此机会,能像这样看着地球的贫民区

你很习惯呢。

启动雨刷擦去沾在车窗上的土,罗妮说道。巴纳吉听见自己了心脏猛然鼓动的声音。

你不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吧?

嗯我长大的殖民卫星,感觉也和这里一样。

转来颇为意外的目光后,回了一声喔的罗妮扬起嘴角,然后不多追究地将视线摆回正面。她的侧脸也带着一股亲切的味道,不知为何地感到呼吸困难的巴纳吉带起别的话题:我比较想问的是,你这样好吗?

我指的是你的打扮。我听人说过,伊斯兰教女性好像不能给人看到自己的肌肤耶。

穆斯林(注:Muslim,伊斯兰教徒。)也分成好几种喔。从一字一句地实践着教义的基本教义派,到配合着各自环境进行适应的人文派教徒都有。前者目前几乎已经绝迹了。话说回来,如果我是基本教义派,看到我长相的你可就要小心了。

为什么?

看是要被我杀掉,还是跟我结婚,你只能从这两种里面选一种。

干脆说出口的这句话穿进巴纳吉胸口,他知道自己更困窘的脸变红了。后座的辛尼曼则把狞笑着的脸凑到了驾驶席与副驾驶座之间。

这位小姐的父亲是贾维企业的会长,要想靠发电事业挤进政经界的中枢,不表现得贴近人文一点的话,根本办不到。

那种人也会成为新吉翁的赞助者吗?

有句话不是说,敌人的敌人就是同伴吗?贾维家从战时就一直协助吉翁到现在了。只要是情报比较灵通的人,都知道这件事。信奉的主义与做生意是两回事。从我们手上廉价买到电力的企业,并不会在意自己付出的费用流向何处,而只要政治是成立于那些企业的支援下,联邦政府也不会对我们这些杜拜末裔出手。

杜拜末裔?

这名字证明了人的仇恨并不会轻易消失已经能看到目的地了喔。

沿着道路兴建的肮脏大厦楼顶,逐渐露出遥遥耸立彼端的高楼群身影。忘了罗妮微微带有阴霾的表情,巴纳吉把脸凑到车窗上,凝视着远方的景观。

沐浴在太阳光之下,摩天楼顶显得光彩夺目,与周围笼罩在沙尘中的大厦在色泽与质感上都大有不同。和背景里的蓝天一比,银色高楼是那么的格格不入,简直就像一座隔绝于人世的玻璃城堡。数目则有三、四座要是接近观察,或许还能看到更多。高度应该不只一百公尺吧?言而总之,这些肯定都是在地球才能看见的光景,望着远方云雾中的摩天楼,巴纳吉露出茫然的表情。在离心力作用范围有所限制的殖民卫星中,并不会出现如此雄伟的高楼大厦。

在紧贴车窗的巴纳吉旁边,辛尼曼也将锐利的目光投注在高楼大厦之间。罗妮则望着正面开了口:

那就是达卡。联邦政府首都。

达卡市位处非洲大陆最西边,突出于大西洋的维德角前端。这里从旧世纪开始,就一直是支持大西洋贸易的主要港湾之一,并做为西非商业的重心地带繁荣至今。也因为世界最严苛的赛车赛程达卡越野赛的终点设在此处,更使得达卡驰名于世。

另一方面,达卡过去在中世纪也是奴隶贸易的中心地带,据说从这里被送往西半球的黑奴,比任何港口都要多。但这似乎是在达卡成为联邦政府首都后才传出的风声。讽刺的是,经过数百年的岁月,输出黑奴的贸易港口这回又成了强制人口移民宇宙的联邦政府首都先不论由此是否能解读出历史的恶意,对联邦抱有反感的人会将这点拿来揶揄,倒已是不可动摇的事实。车辆载着巴纳吉等人由南侧的湾岸道路驶进市内,并前往市中心的普拉托地区。普拉托地区位于呈现钩状的维德角南端,本身看起来也像是一块独立的半岛,为海包围的地势上盖满了高楼大厦,活络的景象甚至会令人喟叹,战前的曼哈顿也不过尔尔。

基本上,首都建立于此其实是战后的事情。在一年战争的初战中失去首都后,做为复兴计划的一环,联邦政府决定迁都至达卡。利用塞内加尔自治区的官邸与厅舍设备,联邦费上几年的工夫将首都机能移转至此,但这项行为却显示,他们轻估了殖民卫星砸下后所造成的环境异变。由撒哈拉西部迎面而来的沙漠化现象,在首都移转的途中便已开始吞没市区东端,传闻在往后百年内,达卡整体可能就会完全沙漠化。战后,诸如格利普斯战役以及新吉翁战争,达卡更不只一次地受到战火波及,政府就连在首都坐稳的空间都没有,就落得了计划再度迁都的下场。然而,这般地被移转至西藏拉萨的首都,才真的是昙花一现的幻影。因为在第二次新吉翁战争,又称夏亚之乱的抗争中,成为陨石砸下目标的正是拉萨。

就在中央官厅总算完成移转的阶段,从轨道上坠落的矿物资源卫星月神五号击中拉萨,与之双双消灭。虽然察觉到新吉翁军用意的中央议会与官僚,当时已早早抢先于完全不知情的市民逃离拉萨,即使撇去因此增长的反联邦声浪不管,对于联邦政府来说,得以保住维持中央的人才,仍可说是不幸中的大幸。也因为迁都至拉萨的计划还在执行途中,联邦政府便立刻决定二度迁都至达卡,原本预定投注在拉萨的庞大资本,也全数回流至达卡了。爆发性的建筑热潮、林立于普拉托地区的高楼大厦群、在宇宙世纪里名副其实地成了沙上楼阁的的新曼哈顿,都是随之而来的结果以上便是罗妮向巴纳吉说明的所有事情。

达卡既有让海洋与沙漠围绕的地势,摩天楼里头也不可能尽是官厅以及各企业跟随设立的分社。其中若有高级旅馆,自然也会出现满布整条大街的特种行业店家、从事服务业的人们所住的住宅区,而学校与医院同样也是必要的。此类设施全都挪至邻接在旁的艾尔马迪郡,政治经济的中枢机能则聚集在普拉托地区,尽管如此,眼前的景象开发得未免也太过密集了。仰望着流动于车窗外的高楼大厦时,巴纳吉抱持的心情几乎像在参访外星球一样。近半数的大楼还在建设途中,巨人的起重机耸立于天际,追求着更上层楼的高度。另一方面,虽说沙漠正逐渐朝都市扩张,明明就还有许多空着的土地,真有必要将楼房都集中在这么一块区域吗?地球的面积如此广阔,人类却非得让这么高的建筑物密集在此

简直就像撑着太阳的支柱

在巴纳吉记忆的范畴内,除了密闭型殖民卫星中用来支撑人工太阳的支柱外,他从未看过这么高的建筑物。巴纳吉不自觉地低语出来后,罗妮与辛尼曼同时露出了若有深意的笑容,这才让他发现,自己刚才的发言似乎是极富诗意的。不想特地特此做解释,说道这真的很奇怪耶的巴纳吉噘起嘴。

会把房子盖得那么高,是因为他们想接近宇宙吧?但,那些人却又不肯离开地球。

他们并没有打算仰望宇宙,只是想俯视大地罢了。地球居民就是这副德性。

辛尼曼说道。要是这样,登上宇宙不就能俯望整颗地球了吗?虽然巴纳吉反射性地冒出这种想法,但他同时也理解到,自己的论点似乎从根本上就有错误,于是他将目光转回了被称作庞毕度大街的主要干道上。高级服饰店、宝石店、略显时尚的露天咖啡座,与方才即将被沙漠所吞没的贫民区大相迳庭,这里的街容甚至让人怀疑是否连颗灰尘都找不着。来往于街上的人们全都打扮得光鲜体面,即使是看错了,也绝不会出现穿着汗衫的小孩。环绕于周围的海洋,明明具备让鱼市成为观光景点的本钱,就算在街上看到渔业相关人士,应该也不奇怪,但巴纳吉就是看不见那样的人。难道这里还设置有关卡,一一检查人们出入于街上时的装扮吗?

这么一想,巴纳吉眼中的市容变成了缺乏生活感,且又充满人工气息的心寒景象,他将自己的想法告诉罗妮。罗妮则含蓄地笑道:也只有宇宙居民,才能说出这样的感想呢!

并没有人特地去规范喔,而是其他族群自然而然就不会走来这里。在管理阶层居住的都市里,常会出现这种现象。因为各区块都像棋盘一样规划得整整齐齐的,人们的生活样式也会配合着做出改变。殖民卫星里应该还设计得更精细吧?在一切都是人工打造的殖民卫星中,人们反而会希望过着龙蛇杂处的生活

而在严苛的自然环境中,则会希望住在规划整齐的都市里简单说,就是在追求本身所没有的东西啰?

应该吧。两种极端的正中间,大概就是对人类而言最适切的环境吧,但人性总是不懂得节制。

车子开过大街后,高楼大厦逐渐从后方远去,开阔的视野里出现了醒目地植有群树的绿色地带。唯有一处广场是空着没有植被的,广场中央是一座椭圆形的公园,围绕公园的环状道路上则点状地部署有警车。在路标认出总理府字样的巴纳吉突然感到一阵口渴。眼前出现的是整体而言盖得并不高,看起来质朴又坚固的厅舍群,以及在弧形顶饰上施有浮雕,宛如神殿一般的建筑物。大门前有着警备兵站守的白皑建筑物,恐怕就是首相官邸了,而隔着环状道路耸立于前,占地广大且横幅少说有两百公尺的建筑物则是

那就是议事堂

没错,那里就是联邦政府的人本营。聚集了地球上的各国代表,并且召开中央议会的地方。

罗妮小麦色的肌肤上透露出一丝紧张,为巴纳吉接话。同时,也是拉普拉斯程式指定的新座标

露出些许难以呼吸的表情,辛尼曼也沉默地将观察的目光投注在上头。一行人之所以没有直接前往马哈地贾维等待着的旅馆,却经由陆路将市区绕了一圈,全是为了事先确认议事堂周遭的地势。片刻前犹如观光的心情逐渐褪去,巴纳吉感觉到自己缩紧的胃袋变得沉重,他仰望那座可说是地球联邦政府象征的建筑物。六层楼的横长建筑物中央,矗立着一栋约有三十层楼高的白皑长方体大楼。对于本身蕴藏的巨大权能未作掩饰、亦未作张扬,它那不通情面的脸孔正面对着非洲的阳光。

在平常上班的日子,要进入议事堂并非是多困难的事情。即使没有事前预约,只要到下议院的报名窗口进行申请,就能进去参观。虽然在建筑物之中需要遵从安全人员的导引,但议事堂前庭实质上是块开放的空地,想拍照摄影都是自由的。尽管还需经过行李检查和金属探测器两道关卡,倒也可以说,进入其中就跟去公园或广场一样容易。

基本上,议事堂到处都设置有监视摄影机,参观的访客无时不在这些镜头的监视之下,只要有人露出可疑的举动,立刻会被手持冲锋枪的安全人员包围。这天似乎是有小学在此进行社会科的参观活动,面朝前庭的正面大门有着大群七、八岁的学童聚集,可以看见他们正顺从女性安全人员的引领。然而,背景里四处站着的武装守卫,却让空气显得十分诡异。是一直以来都这样呢?还是因为这阵子的恐怖攻击事件,才强化了警备?判断不出哪种推测才是对的,巴纳吉仰望挑空有三层楼高的中央玄关。爬上楼梯后,在第一任首相铜像的两侧,各有一道青铜制的门扉,光是一扇门的重量就重达一点五吨,据说这两道门只会在议院大选以及当选议员首次登院时开放。人员平时是藉由建筑物左右分隔为上议院、下议院的两处玄关进出,该处则有等距架设的长杆,上头还安装着监视摄影机,更有准备了折叠式路障的安全人员站哨,戒备森严。配备着防弹背心与冲锋枪的安全人员,就像塔克萨之流的ECOAS成员一样具有威严。

监视摄影机也会随机转向,暗暗表现出自己并非装饰品。既然自己已被卷入这么多的风波,说不定长相也被登录到需注意人物的名单中了。巴纳吉尽可能地不看摄影机,走动时则刻意混在小孩或其他参观者之中。辛尼曼轻轻戳了他的肩膀提醒。

你那种模样反而会被怀疑,要走路就给我光明正大地走。

在耳边低语过后,辛尼曼装成乡巴佬的表情,环顾了左右。既然连辛尼曼的脸都没曝光,自己应该也没事。靠着没根据的道理说服自己,巴纳吉也努力表现得自然。然而,就在这时候,巴纳吉又开始在意飞机忽近忽远地响起的引擎声,他好几次将视线转到了有着午后太阳照耀的蓝天上。

从巴纳吉所在的位置,能看见中央大楼由楼顶算下来约十层楼左右的上空,自中央玄关望去,有两架飞行物体行经而过。攀升到了大概一公里高的高度。没有翅膀,靠着圆盘状的举升体滑过大气的机身,看起来就像许久以前人们想像的外星飞行工具一样。那不是战斗机,而是可变式MS哪!辛尼曼小声嘀咕道,巴纳吉则是有些胆寒地追寻着飞行物体的去向。那些机体似乎常时性地盘旋于议事堂上空,在飞进建筑物死角后马上就看不到了。

如果那是可变式MS,议事堂周围会有许多空地的理由也就不解自明了。这表示安全机制事先便有设想到,在出事之际可以让它们降落至议事堂前,张开防卫线。当然,其余配备在地面的战力应该也会立刻行动,配合敌人攻击的状态来进行应变。经过湾岸沿线的道路时,巴纳吉在海上也有看见搭乘气垫船巡逻的吉姆型MS。说不定地底下也潜藏有坦克型的MS。

要是直接闯进这里的话,转眼问就会变蜂窝哪。改成从上空突围,大概还有办法,可是

如果不能站在这里,裂角MS就不会辨识眼前的状况。

罗妮说道,她似乎也接触过之前的资料。没错。辛尼曼叹息承认。

小手段是骗不过那架钢弹的。或者要用布幔把它盖住,用拖车载过来呢?

看到警方部署于议事堂周围的装甲车,就连巴纳吉也能想像,这样的计划并不实际。拉普拉斯程式开示出来的座标,正是他现在所站的地方不偏不倚地重叠在议事堂中央玄关的前庭。关于这一点,我父亲似乎有他的想法。从背后听到罗妮如此说道的声音,巴纳吉走离两人身边,仰望起太阳。

好热。即使不像沙漠那样热得令人发狂,与海风交杂的热气却会润湿肌肤,感觉就像被放到锅子里等着煮熟一样。巴纳吉认为,待在这里也整理不出什么想法。不,自己会站在这里,其实就是脑袋没有好好在运作的证据。因为自己竟然和新吉翁的军人一起仰望着联邦议事堂,打算参与跟恐怖攻击没有两样的入侵计划

但是,巴纳吉的想法并非仅止于此。想了解状况、感觉了解状况有其重要性的自己也确实存在着,如果是为此必须采取的行动,他人概都愿意做,前些时间丝毫不会有的心理,正在巴纳吉内部渐渐茁壮。因为自己想知道答案,巴纳吉在心中如此做了确认。他想知道隐藏在拉普拉斯之盒里头的是什么,也想知道卡帝亚斯打算将其开启的用意。会像亚伯特所说的一样,卡帝亚斯是为了掀起战乱,才设计出这一切的吗?或者其中还有其他的动机?只要这个疑问还不能获得明确的解答,巴纳吉也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所以,他愿意帮忙搜寻盒子。不过,如果战斗又因此产生似乎是到了自由活动的时间,孩子们高亢开心的叫声穿过巴纳吉的鼓膜,他忽然感到一阵目眩。周围是暑气与重力,还有四处奔跑的小孩们。巴纳吉把手搁在昏沉的脑袋上,当他走到中央玄关的阶梯前面时,突然被搁在玄关前的石碑夺去了目光。

默默俯视前庭的第一任首相铜像脚下,有块反射着阳光的六角型平面,那是个每边长达一公尺的巨大摆设品。石碑上刻着细小的文字,一层楼之下的阶梯平台上则设置有解说牌。巴纳吉站在阶梯下面,凝视起解说的文字,说道那是宇宙世纪**的声音,吓得他回了头。也不知道罗妮是从什么时候站到了巴纳吉背后,她仰望向阶梯上的石碑。

与改元宣言同时颁布的这部**,就是联邦政府的基础。对于你们这些宇宙居民而言,则是决定了往后百年命运的一道禁咒。

禁咒?

你看那边,第九条。指着刻在石碑上的复数条文,罗妮继续说道。做为构成地球联邦政府的自治体,各宇宙都市得以发挥其机能,其权能基本上归属于中央政府明明其他条文都只有列出概略的方针,你不觉得只有这条的内容特别具体吗?联邦订定的宇宙政策,全是以此为基础。要说一年战争以来发生过的所有战火都是为了去除这项条文才点燃的,应该也不为过。

仔细一看,在条文之下还刻有无数的人名。以里卡德马瑟纳斯第一任首相为首,当时的各国代表都在上面留下了签名。与写字台上的笔迹连动,遥控式的雷射会依样将签名刻进石碑,署名则是在改元宣言颁布当晚,于首相官邸拉普拉斯进行的。照解说牌的说明来看,**同样是在官邸中制定而出,原本预定会在改元宣言的最后向全世界发表。一边回想着小学社会课学到的事情,巴纳吉偷看了罗妮的脸。

在早期殖民卫星才刚完成,证明人类也能在宇宙生活的时候,一切都很美好。因为宇宙居民都是开创新天地的开拓者,没有余裕去在乎往后的事情。但在强制移民开始,各个SIDE都具有足以称为国家的规模后,他们总算才察觉到事情有异。宇宙居民对于中央议会并不具选举权,就连决定SIDE首长的权限也没有。不管住到哪里,SIDE都不会被认同为国家,只是隶属于中央政府的地方自治体一切都是在最初就计划好的。

(****151)

与奥黛莉一样的翡翠色眼睛,逐渐泛上一阵阴沉的光芒。感觉到亲近的气息从那张脸上消失,巴纳吉忍不住将视线从罗妮身上挪开了。

为了让地球与人类存续下去,联邦将过度增长的人口舍弃在宇宙。不只杀了人类,也杀了我们的神。就因为他们说了告别神的世纪这句话。

可是,联邦并没有禁止宗教本身吧?地球上各地方与民族的风俗都还保留着,第一任首相也说过,他没有否认神的存在啊

在自己心中设定更高层次的存在,是人类健全精神活动的表现于拉普拉斯残骸中听见的亡灵话语,与眼前的铜像重叠在一起,巴纳吉反驳道。倒也没错。只听改元宣言的内容,我是可以相信,里卡德首相是个思想自由开明的人。尽管罗妮如此回应,她脸上的表情却全无松缓的迹象。

所以他才被暗杀了,下手的恐怕就是同样隶属于联邦政府的人们。这块石碑只是复制品喔。原本的石碑已经和拉普拉斯一起炸碎了。

拉普拉斯残骸内看见的,那幅悲壮而沉静的破坏景象涌上脑海,巴纳吉在肚子里感到一阵寒意。他什么也没说地闭了嘴。

清真寺和教会的确都还保留着。去南岛上也能看见只有茅草小屋的村落,更有许多人遵从着以前的风俗在生活。不过,那是为了保留带有地球味道的景观,才勉强留下的形骸。跟主题乐园里的表演没什么两样。面对认为只要穿上民族服饰,就可以免去移民之苦的人们,根本无法谈及民族的荣耀与文化。就好比现在的宇宙居民一样。

这是什么意思?

地球居民的灵魂都被重力束缚住了,人类应该全部登上宇宙才对这是九件前,夏亚阿兹那布尔占领这座议事堂时说的话。到了现在,你周围还有相信这句话,并且努力在打拼的活动家吗?

是有一些落魄潦倒的活动家没错

但即使看在小孩的眼里,那些人也只像群丧家犬而已。望向语带含糊的巴纳吉,罗妮再添上辛辣的话语:虽然战后仍有要求自治独立的声浪,但经过两次的新吉翁战争之后,那些声浪实际上已经完全消退了对吧?

所有人都失去了干劲,对联邦的支配也变得毫无感觉。地球的都市也是这样,不过我倒觉得,住在殖民卫星的环境中,好像会让人养成怠惰的性格呢。那就像把人当成饲料鸡在养。

毫不留情的这番话,让巴纳吉嗅到一股吉翁主义者的偏激。对不起,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朝着不自觉地皱起眉头的己纳吉补了一句后,罗妮才停止仰望石碑。

要是没有像联邦这样的强权崛起,人类早在地球上坐吃山空了,这一点的确是事实。可是,从人类开始将宇宙做为生活的场所算起,马上就要满一百年了。宇宙居民不能再满不在乎地接受联邦的规矩,该改变的事情,就要被改变才行。

即使人们会因此流血也在所不惜吗?

巴纳吉的疑问没有得到回应。站在微微咽气、别开视线的罗妮旁,巴纳吉将无处可去的目光移回阶梯上的石碑。

为了跨越民族、宗教、国境等界线,名为联邦的人工之神将宇宙世纪的十诫交付予人类做为其代价,有人像罗妮一样,认为自己所信的神已被弑杀;更有人像辛尼曼一样,转而信奉在弃民中诞生的新世代之神,吉翁。神、希望、可能性,要用什么来称呼都可以。玛莉妲说过,要是没有光,人类就无法生存下去。在实现世界政府的过程中,联邦也从许多人手上夺走了光明吗?他们是出自于愧疚,才打造了这样的石碑吗?压抑着人类打算要改变的可能性,这块镇石牢牢地被名为原则的枷锁所捆住。勉强能用MS抬起的一块石头,竟然为一百二十亿人居住的世界上了盖。那阵声音的主人们展望的是遥远的未来,却只能留下这么一块规制住世界的石碑

呀。脚边传来的一阵叫声,为巴纳吉沉浸在思考的时间画上句点。有个小孩在冲上阶梯的途中绊了一跤。虽然那名女孩有设法用手撑住,但膝盖似乎还是重重撞在阶梯边,小小的身躯僵住一瞬,随后她便哭花了整张脸。正当巴纳吉因为哭声之大而退缩时。说道哎呀,你很痛吧?的罗妮立刻伸手扶起女孩。

膝盖伸出来让大姊姊看看。嗯,这样应该没关系的。大姊姊来把弄脏的地方清干净喔。说着,罗妮一面用手帕按住女孩的伤口,同时也帮对方拍掉衣服上的灰尘。她指着铜像吸引女孩注意,再从包包里拿出消毒喷雾罐,迅速朝伤口喷去,罗妮一连串的动作都颇得要领,让一旁只顾看着的巴纳吉盯得入迷。这样就好了,别再跌倒啰!如此说道的罗妮轻拍女孩的背;微微点头后,女孩便如脱兔般地跑掉了。站起身目送对方的罗妮脸上又传来亲切的气息,巴纳吉觉得心里方才的肃杀之气受到了洗涤。他认为这样的罗妮是耀眼动人的,而这并不是因为罗妮是女性的关系。

你很喜欢小孩吧?

讲着,巴纳吉没来由地想到,对方应该比自己大两岁。罗妮则转回毫无戒心的脸回答:

当然啰,因为小孩子就像是可能性的聚集体嘛。我至少想生十个左右吧。

十个!

这也是一种抵抗喔。为了不让民族灭种,生孩子或许就是女人所能做出的做大抵抗了。

露出带着些许魄力的笑容后,罗妮离开了现场。她身上也有这种美好的想法呢。感觉到有股轻柔的风吹进脑子,巴纳吉目送着罗妮姿态端正的背影。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就在旁边看着,辛尼曼悄悄伸出他那令人感觉闷热的蓄胡脸孔,在巴纳吉耳边低语道:你就追人家看看吧!

刚才那番话,可不是对任何人都说得出口的。我想她对你有意思哪。

跟周围的气温无关,巴纳吉知道自己红了脸。现在哪是做那种事的时候啊!巴纳吉噘嘴说道,背对窃笑着的辛尼曼,他追向罗妮身后。似乎也已到了孩子们回家的时刻,老师吹哨的声音远远响起。

戈瑞岛过去曾是奴隶的集散地,如今则成了观光区域,而帝国饭店就盖在能遥望戈瑞岛的海岸上。这间饭店高一百五十层楼,客房多达四千余间。除了商业活动外,在观光业也同样兴盛的达卡市内,此处的建筑与住宿费用都比同业高一截,堪称城里最高级的饭店。

而在顶楼只有五间的套房中,马哈地贾维正等在其中一间里头。在罗妮的带领下进到房内,巴纳吉走入两面墙壁皆为玻璃帷幕的客厅,并在灿烂的亮光中和马哈地见了面。

好久不见了,辛尼曼。现在该叫你上尉吧?

背对着扩展于窗外的蓝天,男子穿的似乎是上等作工的西装,他张开双腕。比想像的还年轻呢,这就是巴纳吉对马哈地的第一印象。在巴纳吉的观念中,若提到大企业的会长,年纪大概也有六十岁以上,所以他以为对方的模样应该与卡帝亚斯差不多,但眼前的马哈地却只有五十岁上下,那张紧绷而精悍的脸孔,即使说是四十来岁也还让人相信。巴纳吉觉得这是眼神造成的影响。嘴边蓄有胡子的马哈地长了对凶悍的眼睛,在褐色的皮肤间显得闪闪发光。光是以目光锐利一词,还不足以形容马哈地那冷酷的眼神,而这也使得他轮廓深邃的脸孔,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年轻。

叫我船长就好。落魄军人就算摆出派头,也成不了事。

辛尼曼答道。互相握手,只在嘴形显露出笑意,马哈地目光略过巴纳吉,直接望向站在门口的罗妮。听见他说道辛苦你了,罗妮的声音,巴纳吉感觉背后的罗妮端正了姿势。

阿巴斯跟瓦里德在等你,先回去吧。我马上也会过去。

是,父亲。接在回答的声音之后,开门的声音传来。巴纳吉与离开房间的罗妮交会到视线,对方微笑着道别的脸,穿进了他的胸口,而马哈地问道你就是裂角的驾驶员吗?的声音,又让巴纳吉慌忙转回目光。

是的

换句话说,你就是盒子的活钥匙啰。欢迎你。

依旧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态度,马哈地立刻别开了视线。很抱歉选了个西洋风味的房间,你放轻松。先不论这句接着出口的讥讽,对于马哈地没有报上名字,也不打算询问自己姓名的态度,巴纳吉暗暗产生了一股反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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