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口干舌燥,也许是北方暖气的原因,让我的嗓子感到干呕,又或许是昨晚抽的烟多了些。
“夏瑶想要葬在哪里?”田康林洗漱完后觉得口腔清新就又想抽烟,递给我一支烟,是新疆的雪莲品牌价格不贵,十一块钱。
“天山,新疆最接近天的地方。”我点燃香烟,让烟味儿在我的口腔里回荡,清早起来没有剃胡子,所以烟尘落在藏青色的胡渣中间。
“天山山脉很大,最接近天的地方不是在乌鲁木齐,而是在一千二百公里以外的阿克苏地区托木尔峰,那里才是天山山脉的最高峰。”
“就留在乌鲁木齐吧,在她曾经的世界里,她认为天山就是她的归宿,其实她所谓的归宿只是我们曾经约定好却未曾来过的地方。”
“走吧,我们送夏瑶最后一程,上一程是在南方的海边扬骨灰入海,这一程是送头发在天空之城!”田康林把燃烧的半截摇头扔进烟灰缸里揉灭说到。
“走吧,我与她之间迷迷惶惶绵绵长长也该有了最后。”我狠狠的抽了一口烟,一口浓痰卡在喉咙里上不来下不去。
退了房卡,我和田康林再一次踏上白天的乌鲁木齐。
雪下了一夜,现在也没有停下。
白茫茫的一片,雪花落在我们的肩膀。
我忽然开始慌张起来,握着夏瑶的头发在手里,总觉得有一段浅唱唱在我的心上,我在这茫茫的城市街头寻找,至于寻找什么,我自己也不知道。
“去买两件衣服吧,乌鲁木齐很冷,天上上更冷。”田康林对我说到。
“嗯嗯,我去给夏瑶买骨灰盒。”我低声回答,总觉得心口上朦胧了一层阴霾,阴霾是忧郁。
天山天池没有在乌鲁木齐,而是在乌鲁木齐西北方向的昌吉。
夏瑶的骨灰盒很小,绿色的玉石像一张小小的棺椁。
“阿达西唉,你们冬天怎么去天池啊,冷的很啊喂!”网约车师傅是一位维吾尔族的司机,热情又好客,喋喋不休的操着一口让人难忍理解的普通话。
(阿达西维语的意思是:朋友、好朋友、弟兄、哥们。新疆方言及新疆话等概念仅指新疆的汉语方言,在任何情况下都没有维吾尔语及其他少数民族语言的意思,这是全国很多人都容易陷入的误区,如果要指代少数民族语言则用该少数民族语言的本名,如“维吾尔语”、“哈萨克语”。)
“哈哈哈,这大过年的师傅你不也没呆在家里过年嘛。”田康林说到。
“我是维吾尔族,我不过春节的,我过古尔邦节,这个节日相当于你们的春节。”司机师傅耐心向田康林解释到。
“啊,那你们春节假期呢?”
“该上班就上班啊,不过我们古尔邦节的时候是不上班的。”
“古尔邦节是什么时候?”
“七月份的时候,那个时候就是我们的过年,你要是下次七月份儿来我请你去我家吃烤全羊!”
“哈哈哈哈,下次来!”
我不太想说话,索性手里握着夏瑶的头发,靠在窗边爱着眼睛。
田康林坐在副驾驶同司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
闭眼的时候又恍惚想起,多年以前我同夏瑶出了山城,第一次闯入海滩。
太阳把海平面变幻成金色的丝绸,这个时候早潮还没开始,潮水还在温顺的抚摸礁石,大海在沉睡,发出的微弱平缓呼吸,我与夏瑶嗅着咸咸的海风,跟着大海缓缓呼吸。
我看着夏瑶,夏瑶看着大海,大海在夏瑶眼里,夏瑶在我的眼里。
记忆难熬,心绪愁乱。
“司傅,车上可以抽烟吗?”我带着近乎恳求的语气问维吾尔族的大叔。
“可以的可以的,你想抽就抽吧!”司机师傅依旧是一副热情的模样,像是有用不完的精力。
也许是我和田康林多付了五百的车费让他开快点他感到高兴,也也许是是因为清晨总让工作的人觉得未来可期。
我自顾自的点燃烟,烟味儿在车里狭小的空间里肆意游荡,乌鲁木齐到一百多公里外的天池像是一程漂泊,让我觉得心情苦涩又粗糙。
我把夏瑶带有我手心余温的头发放进小小的青色棺椁中,位置刚刚好,夏瑶黑色的头发静静躺在里面,这几缕青丝从西南跨山岳来到新疆的冰冷风中。
“老陈,邓伦救过来了,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至于醒过来医生说暂时不知道。”
手机震动我打开微信的时候罗大陆发过来的消息,还算得上是一个好消息。
“邓伦这件事儿到底是怎么回事?是有人酗意抹杀还是他们之间发生了争执?”
“我不知道,目前警方也在调查,可是对凶手的行踪完全没有进展,听林鹿说凌晨一点的时候有一位带帽子的客人进入蓝色驿站点了一杯咖啡坐在监控的盲区,一直到凌晨两点的时候,客人没有要走的意思,于是邓伦走过去对客人说咖啡店要打烊了,然后那个黑衣客人从怀里掏出一把刀来捅进了邓伦的肚子里,邓伦当时肾上腺素的作用让他同凶手还搏斗,身上又多次受伤,最后是林鹿拿起一把店里的西瓜刀狠狠砍到凶手的左手上,凶手看到血泊中奄奄一息的邓伦又去砍杀林鹿,林鹿的叫喊让旁边客栈的几位老板听到后冲进蓝色驿站,凶手这才落荒而逃开了一辆无牌车一路出了渝城主城区,扔掉车子后不知所踪,现在警方也在尽力破案追查!”
“我下午就能回渝城。这件事情来龙去脉疑点重重不简单,我怀疑跟邓伦在高中出逃去越南有关。”
“什么意思?”罗大陆疑惑问我。
“这件事儿我也不能确定,在网络上也不好说的明白,等我回渝城当面跟你说。”
“你慢慢来,邓伦现在生命已经没有危险,你还是先把夏瑶安顿好吧。”
我和罗大陆结束了对话我打开车窗,新疆冰冷的风与雪灌进来,我把摇头扔出窗外闭上眼睛,却没有关窗,任由风扑在我的脸上,想起半年前还是夏天那一次罗大陆因为工伤住进医院我和邓伦在医院楼下的康复公园里的一段谈话。
半年前的夏末梧桐树跟着昨晚医院的风雨,带着它的叶子去了公园的土里,露骨的躯干,沧桑几许。
我和邓伦一直沉默,沉默不语。
听着静谧的医院岁月静好,一切走在红尘里的生命,都按着自然的宿命。
“这两天在医院看到很多事,让我感触颇深,陈杨,如果,我是说如果哈,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我的意思是我死了,我的父亲你们会帮我照顾他吗?”邓伦半躺在公园长椅上问我。
“邓伦,你是脑袋糊涂了?一天天想啥呢,你的老爸你自己养老,自己送终!我自己都还有老陈头和我老妈呢!”
那时候我就很反感邓伦说的话,我觉得那像是遗言一般,半死不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