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来找我了。还以为要等到什么时候。”成扬停下脚步，对路边阴暗角落里故意显露身形的人调侃的语气。“找我花了不少功夫吧。真是不好意思。”见董华不说话。他又自顾开口。“说实话，你们的出现太突兀了，我不得不好奇一下，嗯，真是叫人惊喜的发现啊。”
董华静静站着，全身气息冷凝肃清，双眼不瞬的盯着面前一身轻松举止自在的人。虽然察觉不到他的敌意。但他是成扬。不清楚他的意思，决不能掉以轻心。面前的这个人，要杀哪个人，都不会费力。他有这个能力。无论是传说还是自己所了解到的事实。
“别紧张，我现在没有杀你的理由。”成扬语调轻快，听来却相当认真。董华依旧抿嘴静立。还不到他开口的时候。
“呵，我太激动了。老乡见老乡嘛，有点兴奋过度。”成扬说完这句，就轻轻的扯出一个笑。在黯淡朦胧的夜色里，几乎寻不着痕迹。董华有些懈气，他发现自己无法找出一个可以进攻的时机。就算成扬的动作里没有一点防守的意思，他也找不到破绽。果然自己还是太差劲了。成扬不理会董华的想法。自在的晃晃脑袋，把长长的发辫甩出个弧度，模糊在他灰暗衣衫的暗影里。董华很快摆脱掉心中那种微窒的郁闷。他不是刚出道的小毛头。敌对的时候，不允许自己分神。
“只得你一个，人不齐，我什么也不想说。”
董华警惕的看他。“要是有事，告诉我也一样，北遥帮我说得上话。”
成扬摇头。面色显出严肃的表情，但他的眼神依旧平淡。董华心下疑惑。要人相信他所言之事确实郑重，也要作得像样点吧。他这样，是说其实不重要呢还是因为他自己觉得不重要而其实也许对自己和胡米挺重要呢。呃，其实没有必要表述得这样繁复。这样不自觉而产生的小小恶趣味，下一秒就可以遗忘。
“我要说的可不是这些个事儿，你猜得到吧？那就别装傻。今天有点累，就不和你聊了。明天午时，青云酒楼，一起吃饭？”虽是问话的调子，人却不见了。屏气凝神，巷子里除了他自己，再感觉不到别的生物。董华表情凝重。真不愧是成扬。他自诩功夫高明，却也不得不承认成扬隐匿身形的能力和绝顶的轻功。和他同龄，却是听着他的名声事迹长大的。虽然不说，他知道胡米和自己一样，对成扬怀有一种仰望强者的敬佩。
董华走进胡米房里。
若非必要，胡米不喜欢呆在书房。虽然有时候觉得书房也不错。自己的房间比较自在些吧。觉得厌倦了，还有张床可以歇会儿。胡府不是北遥帮的驻地。通常很清静。没大事儿，帮众也不会来找来。
不敲门就进屋并且步伐自在稳当的，也只有董华了。
胡米看着手里的信件，抬头看董华一眼，俊美的眉上挑。“怎样，见到他了吗。”董华点头。“他等着我们找上门，怎么会见不到。”他停一下。“你也跑不了……他要告诉我们一些事。”如果不是很重要的事，直接告诉董华就好了，多省事。难道有什么是两个人都必须知道并且要当面聆听的吗。
胡米把手里的信揉成一搓小渣子，洒到窗外去。“他要说什么，我们就一定要去听吗。”有些不满。董华也不说话，嘴角不自觉的牵起一抹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可是胡米还是喜欢偶尔闹一下小脾气，只要不理他，他自己会知道应该怎么做。
“什么时候。”胡米妥协。
“明天午时。”
胡米站起来。“林小姐在府里呆的时间太长了，林则该回了吧，叫他把人带走。”
董华应了。“林则刚回帮里，有些事还没处理，要接人，过几天才得空……这人不错，培养一下，也能分担许多。”胡米会意。“我会认真提拔帮里的人才，短时间内你还不能离开。”胡米虽然为难，还是给董华做了承诺。只要帮中事务有人分担，他是可以给董华去追求爱人的时间的。虽然他不看好董华，却还是要给他创造可能的机会。董华是部下，也是朋友。他不能不替他想。
已经和义字帮结盟，近期不会有大动作。董华，虽然重要，也可以抽身一下了。
“帮里的事，我会多留心。有些事情，我不会，你教我。”胡米忽然觉得自己的这个位置很累。很吃力。所有人都可以离开。可是他不能。他是帮主。他创立一个帮派，就要把它维持下去。
段刃应该顺利回到苍北了吧，一定会把自己的行踪告诉父亲。在这边开拓完全属于自己的事业，父亲一定不会反对。胡米面上轻快起来。苍南那么大，只要有能力，可以玩得很大。
……
董华和胡米上了街，任周围拥挤的人群被惊艳得一个个呆愣不前。美得张扬又华丽的家伙，还一点不肯收敛，能见到他的人，不知道是有眼福，还是该叹息。当然这从来不是胡米需要烦恼的事。自从胡米在这里安顿下来，多少媒婆想踏进胡府，被挡了，被揍了，也止不住，真个前仆后继。
青云酒楼的口碑向来不错，有时候帮里也会叫人到这里买了饭菜带回去，在时间匆促的情况下进餐。虽然不如刚出锅的好吃，也比帮里的厨子高明得多。胡米开始考虑是否有必要挖一下墙角。
胡米同董华进了酒楼，被小二领入一个单间，成扬已经坐在那里。(.)看见他们，成扬笑了一下，似打招呼，又似对他们的到来感到满意。或者其实没有什么含意，只是习惯的牵动嘴角。然而这个面目平淡的人笑起来还是有点魅力的。至少会叫看见的人觉得他有点琢磨不透的清淡。不知道是性格平和，还是心思掩饰得透澈。
“刚才我点的菜，可以上来了。”成扬说。于是小二退下去传菜。
胡米脸色有些不好看。上来的菜都是他同董华喜欢吃的。这个成扬，对他们可真了解。“武林第一刺客成扬？”虽然心里早有答案，胡米还是问出来。
成扬笑。纠正他。“苍北武林第一刺客。”嗓音带着温和气息，低沉暗哑，却又奇怪的清晰。这样坦荡清雅的微笑，是谦逊，还是自豪？
董华看着他，“你什么时候到这里来的？”成扬摇摇头。“我只告诉你们我想说的。至于提问，我不想回答。”董华只好不再开口。这个人，虽然自己没有见过，但他太出名，以至于从小柯那里听到他的名字，就不安起来。
以后的北遥帮，注定无法单纯。他知道一切都会从此改变，却不能抗拒。
“你们过苍山的时候，那个同你们一起的少年，是叫段刃没错吧。”董华应了一声，心里有些沉重。
成扬接着说。“我在北师那里见过他。”
董华知道段刃的是北师，既然成扬见过北师，知道段刃也不奇怪。
“你们能过苍山，真是幸运啊，要知道，没有北师的地图，别的偷渡者，十有绕死在苍山。”这么说，成扬是得了北师的许可过苍山的。董华和胡米知道自己听着的话题很严肃了。
“你们想不到吗。”成扬笑。“为什么你们到这里，没有任何语言障碍，没有不懂得使用的东西，没有不可理解的事物。”董华点头。这确实是件奇怪的事情。心中似有所悟，只是尚嫌模糊，无法明确。
“这就与我的工作有关了。”成扬看胡米皱起的眉，“说起来，你父亲也是知道这一回事的，可他选择不来。”他停了一下。“你们是知道苍山之南的吧，从小就知道。”董华克制住摇头的，静静看成扬，等他说下去。他小的时候，以为苍山之北就是整个天下。
“大家族利益核心的孩子，从小就会被告知，这个天下，远不止苍山之北那样的方寸之地。”成扬走到窗边，向下看了看。“历代的读书人，多少会在书册里看到一些线索。只是不知所以，很难想到真正缘由。即使心存疑惑，也没法探索。”这是苍北普通民众的悲哀。
“那么，所谓的隐者之界，都不是真的？”董华心中早有答案，却忍不住想问。隐者之界，那里出了许多的名人，有许多苍北之地不可寻而经常在书册里出现的地名。每年都会有新的技术与学说出现，所托之名皆言出自隐者之界。在苍北百姓的心里，隐者之界是一个神圣的所在。但没有人知道通往那里的路。即使心生向往，仰慕那些学者的绝世才华，走遍苍北，也寻不着，见不到。多少风流名士才子佳人，只能叹惋终身。
只因为身世不够，不能得知苍南的存在。
成扬叹了一口气。抬起头。平淡的眉眼笼上忧郁的颜色。“苍北的危机一直存在。也许几十年几百年内，苍南不会对苍北作出行动。但在苍南回复统一之后呢。”
苍北人民的祖先找到了那块土地，把它建设得这样好，当然谁也不乐意自己开垦的家园被归纳到别的统治集团的版图里。胡米有点迟疑的开口。“据说我们的祖先是从苍南迁徒的皇族。”成扬肯定的点头。“苍南两千年前，前昔，末帝的弟弟带着他的二十万部下及部下家眷，奉命抛弃皇族的权利与荣誉，离开苍南的土地，向未知的远方寻找新的家园。穿过苍山，开拓的土地，我们称为苍北，与苍山之南的天下区分开来。”
“按理，苍北也可以说是属于苍南的领土。但苍南已经四分五裂，原本的皇族也没有传承。要苍北归入苍南，过于勉强了。如果可以找到苍北先祖的后裔，可以在道义上胜了苍南……可是苍南这么大，回复统一之后，苍北的武力，根本没有抗衡的可能。要把苍北纳入苍南，不过一句话。”成扬自言自语一般。也不看两人的脸色。“罢啦，真到那个时候，也是一两千年以后了吧，子孙事子孙愁。”
“我这阵子看了苍南的史书，没有这件事的记载。”胡米说。
“这是当然，末帝虽然把偌大的苍南玩了，但还是做了件好事，他下令所有的史书不许提到他的弟弟离开苍南的事。统治全天下的大帝，一声令下，没有人会去挑战他的尊严。”他脸上带了感叹的神情。有几分恍惚。“那是怎样的尊贵。”三人无言半晌。
“当然，几千年前的事，我们怎么可能知道具体情况。”成扬很容易摆脱了怅然的心绪。淡淡看他们一眼，浅浅的眸色里看不出清绪。“你们这样的偷渡者，不知道隐藏形迹，要是被苍南的有心人缠上，苍北就不是秘密。”
胡米与董华于是惊吓得冷汗直流。一向无所畏惧，但若是由于自己的缘故把故土陷于险境，这个责任他们担不起。
“我有叫人守着苍山，你们一出现，我的人就帮你们扫除了痕迹。所以，只要说你们是哪个隐士高人的徒弟，也勉强可以混过去。”至于他所说的扫除痕迹，大家都心照不宣。虽然会内疚，觉得残酷，却明白事关重大，不可疏忽。
胡米犹豫了一下。“那，同我们一起的那个少年，叫罗云的，他，要不要灭口。”
成扬瞪他一眼。“那小子人不错，给你们打白工那么久，也没有不平，不给工钱就罢了，还想怎么对付？段刃那小子叫他不说，他就谁也没告诉。你们啊，虽然江湖险恶，人心难测，也要学着相信人，老是灭口，日子多寂寞啊。”成扬吁一口气。
“我来的目的有两个。一是提醒你们注意，不要对任何人透露有关苍北的事情。二是，你们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成扬虽然这样问，脸上却没有期待的表情。“别有压力，后一句随便问问罢了。目前看来，你们的能力还不够资格。”
一直处于人上人的位置，被这样不屑的贬低，两人心下都有些难堪。却无法辩驳。“你们的工作，具体是做什么。”董华还是忍不住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