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娘呆在园子里，晒着太阳。.有点热，也很温暖。
我向来不腻着哪个，哪怕心里真想呆在谁的身边，也不肯表现得粘乎。我有时候会愿意一个人呆着，别人或许也是，所以一向努力克制，不叫别人对我感到心烦。这样小心翼翼，有时候心里会觉得难过。忍耐着喜欢的心情远离在意的人，真不是愉快的事。也许别人并不在意。可是我怎么知道呢。我从来不肯轻易冒险。我没有办法理所当然的以为谁会一直对我好，喜欢我，不改变。对罗云师兄也一样，我有时候会对他有点小任性，轻微的抱怨一下，很收敛的捶他一下，脚轻踢一下，就很满足了，觉得自己也是有人可以撒娇的。他不生气，我就很高兴，觉得因为是我，他才这样宽容。但总不敢过分。自己的心里有界限，不敢太过。
但是我可以肆无忌惮的腻着阿娘。我知道，她爱我，没有任何条件，不因为任何事，只因为她是我的阿娘。她会一直对我好。我也可以安心的接受她对我的好。不必有一点不安一点犹疑。
阿娘斜靠在那张散发着藤木清香的崭新躺椅上，将我搂在怀里。胡府原本没有这些个东西，但董华态度热情，执意把同娘都留下来呆上几天。阿娘状态明显不好，不知道行了多远的路，在胡府休息一下也是好的。也是这样想的吧，所以马上要走的意思不很坚决，纠缠一下努力挽留，就能成功。董华于是挺高兴，为着叫我的阿娘住得舒心些，又特地添置了许多物品。这躺椅就是其中一样。我娘虽说叫他不必客气，但已买了，也不抗拒使用这些东西。本来嘛，又不涉及什么原则问题，不必矫情。
“阿娘，你见着阿爹了吗。”我把声音压得很低很轻。我以为我的提问一定会惊吓到她。六岁之前，我就很少对她提起爹爹，常常想问，却总是暗暗压制着，不开口。没有人告诉我她会难过，但我心里觉得如此。她出门是为了寻阿爹，我是知道的。只是现在，就算心疼，还是打算问出来。想知道的心情，即使压制，也无法消除。我怕它慢慢生长，长成心里隐痛的瘤。明知道她一定不开心，还是要问。我还是很自私呢。对我亲爱的阿娘也忍得下心。
“见着了。”阿娘低低的答。我定定看着她的面庞，想藉此捕捉她的心思。阿娘修长瘦弱的手臂伸来，把我颈子搂着，下巴搁在我脑袋上。我就看不到她的脸了。
“你爹他不要我们了。”
阿娘的心情似乎很平静，我僵硬的身子有点放松了。要是一提到爹阿娘就激动难过，我以后就得小心谨慎了。
但她真的不在意了么。
还是她刻意武装自己的表情，刻意冷淡，不动声色？
“再也不想他了，好不好。”缓慢轻柔的语调，听不出来是怎样的态度。我的心轻微的疼痛起来。
“好。”我应了一声。过得一阵，她似有些自责。“你从未见过你爹，我还不准你想，是不是很过分？……你要是想，就想吧。”
阳光很好，大方的满溢在我们身上。灿烂的颜色晕在阿娘的发梢，像有多彩的光。我轻轻挣了几下，阿娘的手松开了些。实在憋得有些气闷，才不得不动。其实真的不想打扰阿娘感伤叹息。提醒她抱得太紧，是为了更长久的拥抱。嗅着阿娘身上的清暖香气，贪恋着看她秀致的面庞。虽然美人愁眉不展也很可看，到底叫人怜惜。
“阿娘，我只想你，不想他。”
真的，我虽然一直知道自己有个爹，但他从未出现在我的生活当中，我不知道他的模样，不知道他的声音，不知道他笑起来脸上的皱纹是怎样的形状。不知道他的眼怎样明亮，不知道他看我的时候是怎样的表情。于我只是个称呼，这样一个人，叫我如何去想念。从前我以为对他凉薄的心思是因为自己的心冷酷淡漠，却也并不因此责怪自己。在我以为，那种无法因为血缘就感到牵绊的凉薄，是天生的。因为不能与阿娘一样对他怀有真切的想念而心生愧疚。以后就不必了吧。
“阿娘，做南瓜饼给我吃。”
“好。”阿娘似有些困了，眼迷蒙起来。
觉到有人的视线，我转头，看见静静的站在一边。一点声音也不出，有点吓人。我却不能表示不满。
我看出他想叫我走开。但我心里不乐意，只好装作不能理解他的心思，仍是窝在阿娘身上。未曾用言语明说，我不能与他心有灵犀，怪不得我。他有些恼了，瞪过来。想到毕竟是我的，且向来不是个良善家伙，又偏心，还是不要惹他了。权衡一下，决定妥协。
阿娘终究是我的阿娘，但他与阿娘的缘分，是几多呢。我垂着眼睑，不叫他看到我眼里的同情，或者是怜悯？总之一定是怪异的眼神，还是安分些儿吧。轻手轻脚下了地，站到一旁。抖开一张薄被，缀了点点细碎小花的淡雅颜色，看上去蛮舒服。他把被子小心盖在阿娘身上，脸上神情很软和。
他也不嫌对我阿娘的爱慕表露得太明显。虽然我向来对他有疑心，但这样，不避讳我就在旁边，是不是表明他已经忍耐不住，要展开追求的攻势了？我对自己的高瞻远瞩很有些胸怀激荡。
阿娘向来固执。她的想法，我摸不清。她似乎并不厌恶一个人的孤单日子，也看不出来想要改变现状的心思。
阿爹已经不属于我和阿娘了。如果这样也不给一点希望，会觉得累觉得丧气吧，还能继续守望着我的阿娘么。
走出园子，看见罗云师兄快步走来。真不愧是我的罗云师兄，步伐稳健，面容俊朗，身形是带点瘦削的少年人的挺拔。
“师兄，你要去哪啊？”我挡在他面前，明知故问。师兄停下来，“师叔在园子里吧？我想让他给我指点一下……有几招总用不顺。”和师伯虽是分开收各人的徒弟，其实教的时候倒不计较。师伯对我向来要比对我好些，我也比较愿意他教我。当然因为我本事太差的缘故，两位师兄都有资格对我的剑法作出指摘，谁的功夫是哪个教的，就不必要认真追究了。
“现在没空理你啦，你同董华打一下也可以呀，他看起来心情不太好。”就是他们要去打没把握的架的时候，也不见董华这样烦躁。据说痛快的打架是可以渲泄一下负面情绪的，虽然如此会叫罗云师兄比较辛苦。也算是一种可行的方式。我是当真担心董华。毕竟相处了许久，虽然有时候同他的少爷一般，言语表情稍嫌恶劣，也不是不能容忍。
“算了，我自个儿练功好了。董华这几天怪不对劲，还是别惹他了，不然死都不知道为啥。别怪我不提醒你。”
董华有那么可怕嘛？我看罗云师兄拐回他的小院，想了一下，决定叫阿绿她们做些小点心，不要很甜，我娘不喜欢。
看看厨房是否备有南瓜。
……
“你没事吧。”胡米和董华坐在书房里。僵持了半晌，还是胡米先说话。原本并不需要的书房，添了些书，布置一下，就很有谈正经事的严肃气氛。尤其是不乐意谈话被打扰的情况下，是个不错的去处。书房不很大，书架和桌椅都很洁净，散发着新木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