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宴毕黛玉随姐妹们一同回园子,李纨叹道:“宝兄弟他……唉,要不咱们还是去瞧瞧他罢!”说完,眼睛瞧着探春惜春并黛玉。
惜春年岁益长,对贾府里一干事愈发淡漠,听了不置可否,只淡淡地道:“各人自有各人的缘法,这是他的劫,须得他自己来度,旁的人,又如何帮得了呢?”说完,便跟众人散了,自回了藕香榭抄经念佛不提。
黛玉瞧着她在夜色中缓缓远去的身影,便如同一个淡色的幻影一般,说不出地孤寂凄凉。
众人倒是素日习惯了她这般样子,也不恼。李纨又瞧向探春,笑道:“四妹妹不去,那三妹妹呢?”
探春自那日在书房情急之下跟宝玉说那些话以来,便心里不大自在。虽后来想想觉得似说得重了些,可,一想到自己也并未说错,遂也不再去想这个,也不去怡红院了。而宝玉本就因金玉之事,黛玉进宫之事心烦,又知晓了这般天大的事,哪里还有空管她!因此,竟只方才晚饭时见过一面。
探春想起幼时但凡赵姨娘或下人们说她什么,都有宝玉将她护住,他虽在众人眼中始终是个孩子,但在探春面前,始终是个知道心疼妹妹的哥哥。忽而又想起方才宝玉流泪满面的模样,心中又是难受又是烦闷,遂道:“他如今虽可怜,可是大嫂子,咱们这些人,又有谁是不可怜的呢?旁的不说,你瞧二姐姐,嫁了那么一个狼心狗肺之人;香菱妹妹虽有姨妈宝姐姐疼她,可还不是被那金桂给气死了;还有大姐姐,纵然进宫为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上次进宫我瞧她,也是不开心得很呢!即便是大嫂子你,虽嫁了那么好的一个大哥哥,可……”
说到这儿,微微长叹一口气,道:“大嫂子,不是我心狠,二哥哥他虽说向来脾性好,心地善良,这府里上下亦是无一人不喜欢他。可是,即便老太太太太再疼他,又岂是能庇护他一生一世的呢?似他这般软弱可欺,动不动便流眼泪,如何是长久的呢?今后如何还能立足于世,做自己想做之事,保护自己在意之人呢?”
顿了一下,探春意有所值地瞧了一眼黛玉,又续道:“依我说,竟连大嫂子跟林姐姐也别去了,让他好好静静,多想想罢!”
说完,亦是唤了侍书,自回了秋爽斋。
李纨原本便是个没主意的,瞧见她姐妹二人都各自回了,心中颇为犹豫,只得去瞧黛玉。
黛玉此时亦是满心为难,一面想要马上奔去怡红院,好瞧瞧宝玉,另一方面又听了探春之话心中微微一动。
是了,宝玉,似你这般,今后可当如何是好呢?一旦老太太不在了,我又回了宫常伴太后左右,这府里,谁还会在将你捧在手心,放在心间呢?
忽又想起下午自怡红院回到潇湘馆紫鹃的一番话:“姑娘,以后你可别再这般莽撞地去见宝玉了。一则他此刻虽未下聘,但也算跟宝姑娘已有婚约了,二则,姑娘如今已是长公主啦,一举一动都会有人盯着看着,就等着挑咱们的错呢!出宫的时候苏嬷嬷就暗自嘱咐我了,先前玉妃一事明显是有人要暗害姑娘,如今一计不成,必有后招,姑娘还是要处处多加提防才是!”
忽想起那日原本只是在御花园的一次偶遇,其后便牵扯出那般多的是非来,还害了那个可怜的女子。眼神微微一暗:宝玉,宝玉,倘若再见你便是害你,那么,不如不见!
李纨见她一会儿伤心一会儿坚决,正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引得她伤心,黛玉已凄然笑道:“大嫂子,我也不去啦!”
说完,也跟紫鹃回了潇湘馆,徒留李纨在后头叹气。
一路上,紫鹃见黛玉眼泪流个不停,虽偶有婆子经过瞥上一眼,然欲要止住却是不能,不禁也为黛玉心痛。
要知虽然黛玉素来多流眼泪,然也皆是在房中,出了潇湘馆,她永远是那个骄傲的林黛玉,将一切的心酸委屈都层层包裹起来,似一只刺猬,用锋利的言语竖起最尖锐的刺,不让别人窥探到内心的软弱。
可是,姑娘,如今你竟已难过到连隐忍都不能够了么?